大多數人的實話其實很好詐,只要心里有鬼。
在我愈發凌厲的逼問下,她終于崩潰,說出了實情。
高考結束后的第一天,秦悅曾跟母親說,她要去做一件很勇敢的事。
她說,以前一直都和朋友在一起,她不好意思做,這次她要背著朋友自己去做。——她果然和我是一樣的心思。
秦母聞言沒太在意,只囑咐秦悅早點回來。
可是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高中時的我們還是太單純,僅憑兩個月的相識,就敢一頭熱地扎進愛情。
我們被陳松博學多才的表象所吸引,卻忽略了他實際是個來路不明的外地人。
知人知面不知心。陳松看似文質彬彬,實則心理變態。當約會地點變成了自己家,他也露出了真面目。
高考后的那一天,秦悅陪陳松玩完大人的游戲,就被他滅了口。
早在1998年,秦悅就已經死了。
得知真相后,我驚愕得半天說不出話,心中五味雜陳。
如果當年我推開了那扇門,秦悅是否就不會死?
又是否,我也一同死在陳松手里?
我不知道答案。
我只知道如今坐在這里的我,還活得好好的。因為我的知趣與膽怯,我沒有推開那扇門,也就逃離了不確定性的恐怖,與死神擦肩,撿回了一條命。
那個時間線上發生的事與我平行而過,我無從窺知。
高考后的那一天,陳松殺害了秦悅。
他本可以神鬼不知地處理掉尸體,畢竟秦悅是秘密去到他家的,雖然知會過母親,但并沒有講明。
而我陰差陽錯發現了奸情,又將奸情散播出去,傳得人盡皆知。
就這樣把陳松和秦悅捆綁在一起,集中了所有人的目光。
秦悅的父親和哥哥氣勢洶洶上門,討要說法。
陳松無從辯駁,于是干脆將一切和盤托出,并開出了一個對1998年的小鎮居民來說,是天文數字的價格。
秦悅已經死了,不論如何她回不來了,能回來的就是一筆巨款。
秦悅的父親和哥哥氣勢洶洶地進去,沉默地出來。
最終他們接受了陳松的建議,就著流言,將計就計。他們假稱沒臉再待下去了,舉家悄悄搬離了小鎮,以掩蓋秦悅失蹤的事實。
清晨的霧氣散去,小鎮居民醒來時,秦家就已經空了。誰又會去想搬家下山的貨車上,是一家幾口人?
秦家走了,陳松處理完尸體也離開了小鎮。這樁沸沸揚揚傳了幾天的丑聞,也就落幕了。
2000年前后,全國戶籍還沒有聯網。換了一個城市,在戶口上動些手腳不是難事,秦悅的名字便從世上徹底消失了。
秦家在新地方重新開始生活,旁人不知底細,只知道他們有一個獨子。
一切看似妥善解決,但仍存在隱患。
因為人世間的連系千絲萬縷,不是那麼容易斷干凈的。
這幾年,秦家離開了小鎮,卻又不可能完全離開。
祖祖輩輩的根都在這里,他們偶爾也要回老家看看;在新的城市,也不免會有親戚老鄉前來探訪做客。
老鄉見了面,總歸要問兩句——兒子怎麼樣,女兒怎麼樣。
最開始,都是編故事搪塞過去,說女兒考上了哪里的大學,難得才回一次家。
說這些話時也得悄悄說,遇見新鄰居路過,就要趕緊噤聲。
可是謊話總會有拆穿的一天。每次回老家都是三個人,總是不見秦悅,大家早晚會起疑。
而問題的關鍵就在于,秦悅生理意義上死了,社會意義上卻還沒死,尤其是在小鎮里。
只有徹底解決這個問題,才能一勞永逸。
所以2003年,秦家專門找了個精神不正常的流浪女,喬裝打扮一番,一起帶回小鎮。
那一年非典盛行,戴口罩并不顯得怪異。流浪女跟著秦家招搖過市,小鎮居民都理所當然地認為,這個戴口罩的女人就是他們的女兒。
回家后不久,他們將流浪女溺死在水缸里,再將她的鞋子拋進湍急的河流,假稱女兒失足落水了。
鄉鄰們幫著打撈了三天三夜,流浪女的尸體就在水缸里泡了三天三夜。
直到泡到尸體腫脹出現巨人觀,全然分不清樣貌,他們才趁著天黑,將尸體扔進河道垃圾集聚的彎道里,并于次日被眾人發現。
之后,就是一場宣告秦悅社會意義上死亡的葬禮。
秦家并非獨立完成了這一切,他們事先與陳松商議了,以知名恐怖作家的名聲為籌碼。陳松的妻子也知情。
這正是陳松的妻子出現在葬禮上的原因。
從秦悅的假尸被發現,到舉辦葬禮,再到火化入土,她要確保全程不出任何差錯。
第二次交易結束,也就徹底解決了問題。不必擔心再有第三次,因為秦悅真正死了。
尸體火化下葬,一切就已經塵埃落定,墓中的骨灰就是秦悅,所有前來吊唁的人都能證明。
事情已經圓滿到無處見縫插針,秦家未來再想翻供,也沒有任何證據。
畢竟骨灰就是灰,一盒子無機物,查不出活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