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叔少了一條腿,他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憔悴,頭發白了不少。
我爺把我小叔背到土炕上:「順子,你在家好好地養病,沒什麼大不了的,活著就是好事。」
我奶摸了摸我小叔的肩膀,她紅著眼睛說:「順子,你想吃啥?媽給你做飯去。」
我小叔沒說話,他靠坐在墻角,嘴里念叨著:「我自己沒辦法走路,我是個殘廢。」
我奶把臉扭了過去,她在哭。
我爺說:「能走路。」
我小叔苦笑著說:「咋走路?你也給我縫個羊腿?」
我爺皺緊眉頭,他沒說話,朝著外面走去。
我奶說:「年春,你陪著你小叔玩,我去做飯。」
我點了點頭,湊到我小叔面前,我小叔垂著腦袋,半天才開口說話:「村里人都是咋說的?」
自從我小叔出了事,村里說啥的都有。
有難聽的,也有好聽的。
我說:「他們沒說啥。」
我小叔不信,他小聲地嘀咕了句:「我真不是故意的。」
什麼不是故意的?
我聽不懂我小叔在說什麼。
傍晚,我爺從外面拿進來一副拐杖,用木頭做的,他說:「順子,你來試試。」
我小叔看了眼拐杖,嘴里露出苦笑:「不試。」
我爺又勸了我小叔幾句,我小叔就是不肯用拐杖。
我奶說:「他不愿意就算了,先吃飯。」
我奶把飯菜端上桌子,我小叔也過來吃飯,我奶給我小叔夾了魚眼睛,:「多吃點兒。」
我小叔把魚眼睛放到嘴里,慢慢地嚼:「給我看病花了不少錢吧?」
我爺說:「沒花多少,錢的事不用你操心。」
我小叔把手里的筷子放下,把手伸進衣服兜里,掏出來一沓錢,把錢放到桌子上,他哭著說:「拿去還賬吧。」
我爺愣了幾秒,他的手緊緊地握拳,盯著我小叔看,可我小叔沒有看他,像是在故意地回避。
我奶說:「先吃飯吧,錢的事以后再說。」
短短幾個月,我爺我奶都變得蒼老,頭發白了不少,我小叔是哭著吃完這頓飯的。
我爺、我奶怕我小叔想不開,一直盯著他。
可總有盯不住的時候。
半年后,我小叔上吊自殺了,他就吊死在張老三墳前那顆老槐樹上,老槐樹下有山羊的腳印,我爺、我奶徹底地白了頭。
我奶說:「他為啥這麼想不開哪?」
我爺紅著眼睛,嘴里念叨著:「都怪我,怪我啊!」
我爺像是瘋了似的,他把我和我奶都趕了出去,又把木門從里面鎖上,屋里只有他和我小叔的尸體。
突然,我聽見骨頭斷裂的聲音,我奶使勁兒地拍著木門:「老頭子,你快開門!你在干什麼?」
門里傳來我爺的聲音:「你別管!」
我從倉房里搬來凳子,踩在凳子上往里看,我爺把自己的腿砍斷,又拿針線縫在我小叔的身上。
地上一片血跡。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爺拄著拐,把門打開。
我奶癱坐在地上,整個人像是被嚇傻了。
我爺額頭上泛著虛汗,他笑著說:「這孩子總是在意自己身體,這回是個健全人了。」
我小叔下葬了,土葬,埋在后山上。
我爺成了殘疾,整日里拄拐出門,總去后山看我小叔,我奶有時候也陪著去。
從那以后,我們村恢復了平靜,再也沒出過人命。
-完-
星期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