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話說一半,往往是彌天大謊。作為重案組刑警,我遇到的最厲害的對手,完美詮釋了這句話。
她是一名妓女。
被抓后,交代得非常痛快,每句話都是真的,卻避開了所有能把她定罪的證據。
我笑說她比法學教授還厲害。
后來發現,她真的是法學教授。
而她的厲害之處,遠超你我想象。
1.
二十年前,老家曾發生過一宗震驚全國的慘案。
一對夫婦報案稱自己 9 歲的女兒失蹤了。
一個月后,北荒山上。
兩株怒放的曼陀羅下,女孩只剩一副骨架,皮肉內臟都不見了。
那副骨架有多干凈,即使最熟練的屠夫用剔骨刀也無法把肉剔除得那麼干凈。
現場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
由于風吹日曬,動物侵襲,加之當時技術力量有限,警方一直找不到兇手,最終成為懸案。
女孩兒父親看見女孩兒尸體后就精神恍惚了,騎自行車時逆行快車道,被撞飛十余米遠,當場身亡。
女孩兒母親十分絕望,埋葬了亡夫后,半夜來到公安局側門邊,服藥切腕自殺。
她用割腕的血在青磚地面上血書四個大字:女兒枉死。
她就蜷臥在死字最后一筆上,死不瞑目。
她丈夫是孤兒,娘家也只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妹妹。
最后是警局幫妹妹一起處理尸體的。
按照風俗,親人要合上亡人雙目。
可是無論妹妹怎麼努力,姐姐都不合眼。
后來妹妹趴在姐姐耳邊,輕輕地說了句:「姐姐,不會枉死的。」
姐姐眼角慢慢淌出一滴血淚,緩緩合上。
這一案件當時非常轟動。
雖然那時我還很小,但內心卻想著,如果有一天當警察,一定要還女孩兒一個公道。
2.
二十年后,我去家鄉公安局實習。
報到第一天,刑警隊長江南安排即將退休的老劉當我師父。
老劉其貌不揚,沉默寡言。
第一印象,很是失望。
剛認下師父,就接到 110 出現場通知。
師父帶著我就出現場了。
現場在趙村。
我們到的時候,幾乎全村老老少少都在現場看熱鬧了。
我倆趕緊清了人群,拉了警戒帶。
死者是村支書趙大洪,俯趴在屋子外墻邊。
整個現場沒有打斗痕跡。
唯有一對兒鞋印,在院墻邊,有點突兀。
尸檢顯示死者死亡時間約為前一天晚上十點左右。
致命原因是高空墜落,頭部觸地導致蛛網膜下腔出血而死。
死者生前喝了大量白酒,酒內含有曼陀羅成份。
報案者是本村會計,十點多到趙大洪家,發現趙大洪已經死亡。
走訪群眾得知,這幾天是趙大洪一人在家。
村民誰都沒發現任何異常,連狗叫都沒聽到。
離開現場時,路邊有一塊彩色糖果紙。
我以為是哪個看熱鬧的村民丟下的,并沒放在心上。
師父看了一眼,后背一下子就僵直了。
我心里也跟著緊了一下。
他小心翼翼撿了起來又仔細看了一眼,放入物證袋中,沒有吭聲。
但我看到他的手在控制不住地顫抖。
案情分析會上,大家傾向于趙大洪過量飲酒,失足跌落而死,是意外事件。
師父問我:「小吳,你怎麼看這個案件?」
我想了半天說:「這個案件確實有疑點,但是都能找到合理解釋。
」
「那個鞋印出現得雖然突兀,但鞋號和花紋與死者的相吻合,應是死者本人留下的。」
「死者體內雖有曼陀羅成份,但那是他自己因為治病喝曼陀羅泡的藥酒。」
「死者上天臺也比較正常,當地村民習慣夏天到天臺納涼。」
「確實沒想到什麼難以合理解釋的疑點,應該是意外事件。」
師父點了點頭,說:「你還是有觀察能力的。」
但是緊接著發生的事,讓我無地自容。
3.
師父將那個 42 碼的鞋印放大到屏幕上,請大家看有什麼異常。
大家都不覺得異常。
師父低聲說:「仔細看鞋印。」
「它是在較軟的土地上留下的,但卻是完全平整的。」
「也就是說所有點受力都是一樣的。」
「正常人行走留在軟土上的鞋印不會是完全平整的。」
「因為腳的著力點和力度不可能是完全平均分配的。」
我們聽了都忍不住點了點頭。
他接著分析:「只有一種可能,穿鞋的人在鞋里放了一塊硬而平整的東西當鞋墊,類似于木板。」
「這樣,他就不會留下真正腳的尺寸,所以穿鞋的人的腳不是 42 碼的。」
「鞋印沒有虛邊,說明這個人的腳小于 42 碼。」
老劉分析的聲音很低,但是大家沒一個說話的,聽起來就格外清晰。
接著他取出糖果紙:「這是在現場附近發現的。」
「但這個糖紙是幾十年前流行的糖果包裝紙,現在市場上已經沒有了。」
「紙質已經變脆,說明它不是新近生產的。」
「誰會把那麼久遠的糖紙帶到現場呢?」
「這是第二個疑點。」
師父一分析,很明顯,趙大洪的死不是意外事件。
江隊親自牽頭組成了偵破小組,主力就是我師父。
第二天一早,師父就帶我重新回趙村。
去往村子的路上,我問師父:「既然我說的不對,您為什麼還說我有觀察能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