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我爹集結了幾個西街上的漢子,給李善的娘料理的后事。
為這,李善一直感激我爹。
「我那是念著小時候蹭過他的燈才幫的他,誰知道他恩將仇報,明知道怪胎埋了要遭報應,他還偷摸去埋了,這不是故意咒我麼?他還以為自己是大學生呢?一個癲子絕戶,活著遭罪,哪天土屋塌了,也是砸死,不如用這條命幫幫我。我這是做好事,就像你這個怪胎,長那副模樣,活著連累人,死了才干凈。」
我爹嘟囔著,將李善的舊鞋澆上散酒,點著了扔進我的骨灰壇。
天快亮了。
他一夜沒合眼,好像也不困,看著鞋一點點燒干凈后,又倚著門點了根煙。
那種用紙卷的煙,嗆口,他抽了一大口就開始咳嗽,咳完卻哈哈笑起來。
還沒笑幾聲,門外忽然傳來咣咣的敲門聲,還夾雜著幾個漢子急促的喊叫:「春生哥,春生哥在家嗎?」
我爹把我的骨灰壇塞到床底下,又看了看帳子里熟睡的我娘,才合上門往大門走。
是李善死了嗎?
會這麼快嗎?
可李善那種絕戶,就算是死了也不該這麼早被發現。
大門一開,一人臉色發白地抱住我爹的手臂,還有兩個氣喘吁吁,仨人鞋上沾著泥,都是從地里回來的。
「哥,你鄰居李善他……」
我爹面皮子都跟著抖了抖,聲音卻還是很穩:「他的事兒跟我說干啥?」
「不是,是他死了!」那三個人四下張望,像是看到了什麼臟東西,「哥,不是我們嚇你啊,主要是這李善死前,好像一直在你家門口轉悠!」
我爹臉色瞬間煞白,借著天光,門前還真的有淺淺的鞋印,但每天都人來人往,哪能分辨出是誰踩的?
「你們胡說什麼?」
「沒胡說,哥,我們巡夜的時候看見的,李善就坐在你家門口,他還和我們打了招呼呢。結果不到半個鐘頭,哥幾個再看見他,就死透了!」
清灘埠沒有外姓,都是姓李的,一直都很團結,鎮子歷來都有巡夜的,漢子們自發組織巡邏隊,防鎮外的歹人趁夜作奸犯科,也防鎮里的自家人開門延盜。
今天輪到李林家的哥仨,也就是白天在西街賣雞的兄弟。
天快亮的時候,他們打著手電巡邏最后一圈準備收尾,到了西邊的河堤那塊,聽見有人在哭。
那是個林場,里頭全是墳包。
仨人硬著頭皮到跟前去看,就看見李善跪在個墳頭前,已經死透了。
分明半個鐘頭前還是個活人呢。
他不知道是怎麼死的,渾身的皮肉都好似爛了,像是已經死了很久的。
「那墳頭前還擺著一鍋燉好的雞肉,是新鮮的呢。說實在的,一開始都沒敢認,還是看墳頭是老李的,李善的爹。除了李善,誰還給他爹上供呢?」
「他窮得很,該不會是偷的誰家的雞吧?不知道該不該說是孝順,他都過成那副樣子了,有只雞不自個吃,還拿去做貢品。」
「尸體剛扛回去。哥,前半夜他為啥在你家門口轉悠,他有和你說啥嗎?會不會是前兩天咱們揍他那一頓,他記恨呢?唉,哥,你說,他怎麼就死了呢?」
6.
李善死了,我阿娘身上的牙印竟真的奇跡般地開始退了。
我爹本該如釋重負,但現在卻臉發僵,應是心里頭掛念著李善為啥半夜在我家門口轉悠,他死前有沒有聽到什麼。
但人都死了,也出不了什麼紕漏了。
總歸步驟沒錯,李善收了雞,就是答應換命,沒什麼可擔心的。
按照鈴醫的說法,只差把高價買來的藥煮開喂給我阿娘了。
這樣就能徹底擺脫我這個冤鬼了。
可是,接下來的事情卻遠遠出乎我爹的意料。
在他的預想里,李善是個絕戶,死在家里,恐怕得臭了才會被發現。
他孤家寡人,死在家里太正常了,左右懷疑不到我爹頭上。
可現在李善死在外邊,還死得蹊蹺又嚇人,驚動得整個鎮子都人心惶惶。
村長了解清灘埠上每家人的情況,李善這樣的一時想不開,自殺也沒準,不然干嘛半夜去上墳呢?
但自殺,不會搞得渾身是傷。
又或者是遇著野獸了?
清灘埠前幾年老是遭狼災,所以家家戶戶都備著獵槍,不是殺傷力多強的,是霰彈槍,射程短,但平時打個鳥、打打野兔子不在話下。
但清灘埠以前遭狼災,哪回不是吃去半個人?李善雖然渾身是傷,卻一塊肉都沒少呢,而且要是野獸,怎麼那只雞一點兒沒動?
李善的樣子邪乎得很,肉都爛了,像是死了好些天的,就算是大暑天也爛不了這麼快吧?
有人害怕,想去鎮子上的派出所報案。
這事越傳越邪乎,派出所還沒來人,清灘埠又有怪事:好多小孩夜啼,因為看見李善化成厲鬼站在窗前。
這樁事很快也傳到了那個曾經幫我爹做法的高人耳朵里,高人這次沒用請,自己就來了。
高人上次來,是穿著寬袍大袖的道士服,豎著髻的,這回大變樣,剃了個清爽的光頭,換成了僧服,腳踩一雙極其便宜的草鞋站在十字路口,一抿唇能看出嘴上縫過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