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高人的僧袍鼓鼓囊囊,他從前襟里摸出條明黃色的長帶子,用手一甩就隨風蕩開,但細看就皺皺巴巴,看著特別業余。
高人邊走邊說:「去李善家,殺雞取血,我招李善的魂來問問,到底是誰害的他。」
李杉和村長像是被灌了迷魂湯,高人說什麼都信。
李善的家小得可憐,用家徒四壁來形容一點不為過。
招魂,需要魂衣,或者死者生前喜歡的物件兒。
村長去屋里找了半天,好像是不敢開柜子,從墻上揭下張獎狀出來。
那是李善小學三年級得的三好學生獎狀,獎狀都褪色了,只有「三好學生」四個字,因為是碳素毛筆寫的,依舊清晰。
高人抖了抖那頁薄薄的紙,用火柴點了,嘴里嘰里咕嚕開始念咒。
是湊巧,還是真的有招魂的法術?
一時間竟然真的狂風大作。
圍觀的人都緊了緊衣裳。
「雞血!」高人忽而高喊。
李杉哆哆嗦嗦,半天剌不開雞脖子,好容易剌開了,卻偏了,雞痛苦得直抽搐。
李杉搞養殖場養雞有兩年了,這種低級錯誤不該犯。
高人用中指蘸了雞血,涂在自己眼皮上,血順著眼皮流到下頜,他爆喝一聲:「魂兮歸來!」
人群中有碎語:「大師是佛門中人,怎麼做法像茅山派系呢?」
怎麼看,怎麼都像是問米,只不過把大米改成了雞血。
高人渾身發顫,猛地定住,雙目圓睜,這下又有點像村頭的神婆了。
但他說話不是那種拉長調,聽著很平常,像是聊天,他對著半空問:「你說什麼?」
隨后扭頭看向李杉:「你的獵槍呢?」
李杉冷不丁被一問,有些呆滯。
高人還在問:「你們巡夜,不是都背著獵槍嗎?你的獵槍呢?」
風聲大作。
高人前襟沾滿了血,像是被上身了一樣,走路腿不打彎,直愣愣地往李杉的方向去,高人捂住了胸口,那也是李善受傷的位置:「槍管離得太近了,都爛了。」
清灘埠的人都有一手好槍法。
往上數兩輩,都是獵戶出身。
越是月黑風高夜,越是適合打獵。
見了兔子,只拿礦燈一照,兔子見了光就不會跑了,放上兩槍就拎回家了。
老手都知道,獵槍打兔子不能離得太近,否則火力太大,兔子會被打爆。
加上月黑風高,一時眼瘸,誤傷了人就更容易出大事了。
高人雙目赤紅,逼近李杉,用帶血的手掐住了李杉:「你開槍打死了我,怎麼還敢來我家?」
李杉奮力掙脫,語無倫次道:「三叔,三叔,救我!這神棍,三叔,這神棍一定是被李春生收買了!」
村長沒回他,他的目光被別的東西吸引了。
李善家是籬笆墻,對來往的行人和車輛一覽無余,此時此刻,正有一輛警車飛速駛來。
是鎮上的派出所來人了。
李善剛死那會兒,就有傳言說有人因為害怕去鎮上報了警,但那人是誰,一直不知道,也都默認只是傳言。
現在看,竟然是真的。
兩個穿著警服的人從車上下來,沖人堆喊道:「報警的……高仁是誰?」
高人一把松開李杉,嬉皮笑臉地在光頭上敬了個禮:「我我我。」
11.
李善的致命傷在胸口,是被人近距離放了一槍,前胸都被轟爛了。
那夜,他在李春生家門口逡巡,想要送雞湯。
碰上巡夜的李杉三兄弟,三人前幾天剛伙同李春生打斷過李善的腿,見到了難免有點口角。
李杉奪走了李善手里的雞湯,說雞是自己養的,要收回來。
李善一路追著,跟到了河堤林場,然后就跟丟了。
李杉三兄弟并不稀罕什麼雞湯,只是看到李善那個窩囊樣子,就想捉弄。
但他們忘了,林場里都是墳包,其中就有李善的爹的埋骨處。
李善沒走,跪在他爹墳前,他當時在墳前有沒有說什麼,無人知曉。
一只逃竄的野兔也到了林場。
一般兔子進了林子,打獵的就不追了,障礙物太多,不好打,費子彈。
但李杉那天像是撞了邪,邊開槍邊進了林場。
「我真沒看見,我要是知道他在那兒,我怎麼會開槍呢?」李杉捂住臉,哭得肩膀都在抖動,「我是第二天看見他死了,才知道我打中了他,我不是故意的,我是好人啊。
警察同志,你打聽打聽,我和李善無冤無仇的,我怎麼會害他呢?
倒是那個報警的人,他是個神棍,騙了我們好多錢,他的話不能信啊。
李春生,還有李春生,他連自己孩子都殺,李善半夜跑到墳包,肯定是因為李春生欺負他!」
警察猛地拍了拍桌子:「李善的雞湯不是在你手里嗎?怎麼會跑到他的尸體旁邊?你分明當時就知道打中了他,我可以合理懷疑你是在故意殺人!」
「警察同志,我真的冤枉!我小老百姓怎麼敢殺人……」
警察打斷他:「你知不知道,李善雖然中了槍,但他的死因并不是那一槍,而是失血過多。你要是當時肯救他,他現在就還活著。」
李杉張了張嘴,整張面皮都跟著抖動起來:「不……不可能,那麼近,他挨了我一槍,怎麼可能還能救活……」
警察正了正帽子,說了句很不唯物主義的話:「或許是有什麼守護神吧,善良的人都有那玩意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