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嘆了口氣。
本來他們自己也有個孩子,誰愿意發生這種事情?
事到如今,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特后悔幾個月前打掉了自己的親生孩子。
我作為手術的參與者,避免和患者接觸,就先回到了宿舍。
天還沒亮,漆黑一片,我沒有開燈,獨自坐在黑暗里,想著今天的這場手術。
不應該,太不應該了。
忽然又有電話打進來,是醫院讓我們趕緊回去幫忙。
斌子,揚言要跳樓了。
當我們匆匆趕回來,我一眼就看見斌子站在我們醫院的樓頂。
他站在欄桿后面,雙手抓著欄桿,對我們大吼:「不給個說法,我就從這里跳下去!」
斌子的老婆站在樓下,見到我來了,急得用拳頭打我,使勁地扇我巴掌,哭著說:「都是你們害的!你們要害我家破人亡!」
我煩透了,我真是給這對夫婦煩透了!
我說:「你動我一下試試,大不了我不干了!」
她呆呆地看著我,一下子有些不敢打我了。
沒人顧得上吵鬧的斌子老婆,在救援來之前,大家都連忙往地上鋪被子,住院部里的被子能拿多少是多少。
主任很快也來了,他頭上貼著紗布,估計是之前被斌子打的。
他拿著喇叭,對斌子好言相勸,讓他先下來,要是醫院有過錯,一定會積極賠償。
斌子聽見有賠償,總算是不跳了。
他回過身抬起腿,要爬到欄桿里面去。
可就在這時,他的身體猛地一晃,直接朝下墜落!
我都看傻了,斌子不是不跳了嗎?怎麼還是跳了!
我們被子都沒來得及撲好,他摔在水泥地上,發出砰的一聲響。
斌子老婆急得大哭起來,連忙朝斌子跑去,卻也跟著摔了一跤。
我算是離斌子最近的,趕緊過去查看斌子的情況。
他沒有出血,但不出血不代表就安全了。
斌子閉著眼,我伸出手去探鼻子,沒有感受到他的呼吸。
我又把頭貼在他的胸口想聽心跳,卻什麼也沒聽見。
在我趴下來聽心跳的時候,忽然看見斌子的腳踝上有個小小的痕跡。
那像人手,又像爪子,扭曲猙獰,漆黑漆黑的。
這時候斌子老婆撲過來了,她哭著讓我趕快救人,我正好看見了她長裙下的腳踝。
在她的腳踝上,也有個猙獰的漆黑爪印。
我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這是什麼東西?
總不可能是胎記?Ɣz
現場亂作一團,我們早已報警,但還是沒能避免一場悲劇。
主任搖搖晃晃,甚至有些站不穩,我趕緊去扶住了他。
他從醫幾十年的聲譽,今天算是徹底毀了。
警方、大醫院救護車,還有我們醫院的人都紛紛趕來了。
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談的,最后醫院給我們下達了文件。
我們這些醫生要上門賠禮道歉,承擔死者的喪葬費。
至于醫院賠償了多少錢,每個人都得到了嚴格的命令,那就是不許問,不許打聽。
我有些不服氣,問醫院憑什麼讓我們承擔喪葬費,憑什麼讓我們上門道歉。
上頭就給了一個理由:「你們沒查出嬰兒是四只眼睛的畸形兒,還有臉來問?」
我當即無語了。
這種事兒攤上真的沒辦法,明明之前每次做產檢都健康無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我和主任是這次事件的主要過錯方,只能硬著頭皮去賠禮道歉,承擔責任。
主任的狀態很不好,短短一夜,就添了許多白發,而且還蒼老了許多。
作為醫生,我其實不是很了解一夜白頭的說法,西醫說是急性黑色素喪失,中醫說是肝氣受損。
但無論中西醫,都相信人在經歷巨大的精神壓力時,有可能短期內生出大量白發。
過去的路上,主任的臉色一直都不太好看,我聽說醫院讓他先休息一陣子。
但是我也聽說,老板已經找了人和主任談,想把他踢出核心層。
他已經沒有資格被醫院拿來當招牌,對于資本而言,失去價值的人毫無意義。
主任甚至沒和老板爭論,做醫生當到這個等級,除了名譽就什麼也不想爭了,對老醫生們而言,這比死還難受。
當我們到了斌子家里,一眼就看見兩個棺材,里面是斌子和他母親的尸體。
我們這里的規矩是停尸七天,但如果天氣炎熱,就停尸三天。
但這對母子是橫死,按規矩停尸一天就要趕緊下葬,而且不能風光大葬,甚至不能請人來。
屋里只有斌子的老婆跟一個念經的師傅,兩具尸體就躺在木板上。
斌子的父親不在,聽說他在得知自己沒了老婆孩子后,直接承受不住打擊,進 ICU 急救了。
斌子老婆見著我們,又號啕大哭起來,我們把喪葬費裝在白色信封里,雙手遞到她面前。
她沒有接,就哭著說:「你們就在這里跪著,給我老公和婆婆賠罪!」
然后她又轉過身看著遺像,哭泣著大喊:「斌子啊,你看看,害死你娘和你的醫生來了。」
我扭過頭,讓主任先走,大不了我留在這里。
主任對我們有恩,他常常愿意帶我們這些新人,傳授他的心得,我不愿意授業恩師在這兒受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