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深回憶,忽然,一個細節涌上心頭,驚出一身冷汗:
「姐,安春回來就說過一句話,喊了我聲娘。」
她以前都是喊我媽媽的,村子是落后,但也沒到還在稱呼娘的時期。
姐姐讓我冷靜,她一向膽子大。
「娘。」
女孩出現在我們身后,聲音冷淡:「我要生了。」
一轉頭,安春已經滿腿的血。
在她雙腳間,一條和水草纏繞在一起的魚正在胡亂撲騰。
那魚手掌大小,正面似人臉,背面是魚鰭。
五顆小黃眼珠子密密麻麻擠成排,一層層褐色魚鱗,帶來撲鼻的腥氣。
我來不及尖叫,就嚇昏過去。
3
安春的情況特殊,姐姐不敢請接生婆,只好再請玄奶奶。
玄奶奶在屋子里待了一個晚上。
我蘇醒后很想進去看看,但姐姐攔住了我,像是不忍:「有些東西,還是不看為好。」
正常的接生一定是有女人哭喊聲,或者是接生婆焦急的聲音。
可是屋子里非常安靜。
直到月亮被連綿大山遮住,玄奶奶才推開門出來,她好像又老了些,背彎得極深。
「去看看,都平安。」
我站起來后雙腿發酸,姐姐眼疾手快,上前扶著我,還未進門,便聞見濃厚的血腥氣。
屋子里多了某個物種撲騰的動靜,這種聲音我再熟悉不過,每次殺魚的時候,它一定會掙扎求存,會發出這種撲騰的聲音。
跨過一盆盆血水,在地上擺著一張白布,上面有幾條模樣奇怪的魚。
總共四條,就是當初掉在地上的鬼魚,在正中的一條魚,被衣服包裹著,顯然它與眾不同。
我的手剛顫抖著伸出來,姐姐就快我一步掀開衣物,一顆魚頭,上面是和其他魚一樣的五個魚眼,再往下,是滑嫩的嬰兒皮膚,有手有腳。
我難以置信地捂住嘴巴,生怕發出聲音驚醒了這個魚孩。
姐姐聲調平平:「去看看安春。」
說罷,她把魚孩抱在懷里,用衣服遮住他的魚頭。
安春在床上睡得很沉,她的肚子纏了一圈又一圈的繃帶,血色慢慢洇出來。
我強迫自己鎮定,打濕毛巾給安春擦汗,可是手抖得厲害,姐姐看不下去:「晚桂,去睡一會吧。」
姐姐一向主意多,幾乎就是家里的頂梁柱,爸媽死后,也是姐姐撐起了這個家,有她在,我就安心。
我握住安春的手,擦掉眼角的淚痕,就這麼趴在她身邊,睡著了。
也許是睡得不踏實,我做了一個夢。
夢里,安春醒來后,又恢復了曾經天真的模樣,纏著我要糖吃。
我只笑笑,讓她去寫作業。
安春忽然沉默下來,她的身體以一種異常柔軟的狀態伏趴在地上。
在游到門口時,她回頭,露出臉上的魚眼睛,語氣不舍:「媽媽,我要回去了。」
不要走!
我大口喘氣,眼前是自己的臥室,門口有人在抽煙,我急忙下床,想去看安春。
打開門,姐夫萬生擋住我:「晚桂,你姐讓你多休息休息。」
「姐夫,我去看看安春。」
萬生臉色有些不自然,我心跳加快,有種不好的預感。
果然,安春的床上空空如也,魚孩被養在一個玻璃魚缸里,其他幾只鬼魚被放在我家的小池塘里,整個家,沒有安春的身影。
「安春呢?!」我薅住萬生的袖子,扯得手指發疼。
萬生閉上眼指著地面:「安春爬走了。」
地面上,一條帶血的印記直通大門,我咬牙忍著恐懼,跟著血線走了很久,直到血線消失在大山里。
這座山,不是尋常的山。
青湯山,是我們這里的神山,傳聞里面有一座魚神廟,很久之前是福地,但現在是村子里的禁地。
姐姐曾說,只要進去,就是死路一條。
4
在我即將進去的時候,村民攔住了我。
「晚桂,你是不是瘋了?」
幾個村民嘀咕著要去喊我姐姐。
「這里不能進,會死人的。」
這時,一個村民低下頭,疑惑道:「怎麼有血?!」
這下他們慌了,直接連拖帶拽把我帶回了家門口。
看著熟悉的家門,我神情恍惚,村民把我丟在這里就四散而逃。
房門敞開,我聽到里面有腳步聲,本以為是安春回來了,誰知,卻看到姐姐抱著魚孩,用筷子夾起盤子里的肉,動作輕柔地喂給魚孩。
那肉是生的,我甚至能看到相連的血絲。
「姐?」
晚榮轉身,魚孩揮舞著手臂,竟然是要我抱抱的動作。
當下,我的眼眶泛酸,恍惚間看到了小時候的安春,這一刻,我也不再害怕魚孩,而是小心翼翼地將他抱過來。
晚榮不動聲色地收起盤子:「妹妹,找到安春了嗎?」
我沮喪地搖頭:「我一路跟著血跡,走到了禁地。」
姐姐眉頭立刻鎖緊:「你上山了?」
「沒有,被村民拉回來了。」
姐姐嘆了口氣:「不要著急,一定能找到的。」
「這個孩子畢竟和安春有關系,在此之前,不能讓他死了。」
我看著魚孩的五只魚眼,不知道是不是心境變化,只覺得它們變得狹長,越來越像人的眼睛。
心里的排斥也少了幾分。
「給他取個名字吧。」
姐姐把生肉倒進垃圾桶:「沒有必要。」
我看著盤子里滑落的血珠,忽然感覺姐姐不對勁。
她對安春一直很好,為什麼安春丟了她不著急?反而總是和魚孩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