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性子說好聽點是堅強,其實用冷酷形容更加合適,她從來不跟父母撒嬌,靠著自己的努力嫁給了村主任萬生,萬生是村子里唯一一個超過三十幾歲還在村里的男人。
其他人只要有了孩子就會出門打工。
想到這兒,我望向姐姐的目光里添上了心疼,姐姐懷過三個孩子,都沒能活成。
這麼多年相處下來,姐姐對我一直很照顧。
她骨子里還是親近我的。
只是,她對魚孩的態度,讓我摸不著頭腦。
「姐,你為什麼要喂生肉?」
姐姐指著外面的池塘,里面有其他三條魚,正在池塘里歡快地游著。
「我剛才給它們魚糧,他們不吃,反而吃生肉,我就想著這個魚孩估計也一樣。」
原來如此,我放下心:「那也不能吃生的,我等會兒去燉點肉來,看魚孩吃不吃。」
「姐,有件事想求你幫忙,安春一定是進山了……」
我猶豫著,想請姐姐帶我進山,沒想到姐姐一下就猜中了我心中所想。
她拍拍我的肩膀,給我一顆定心丸:「過段時間,我們就進山。」
5
姐姐沒有說具體進山的日子。
但進山總要做準備,我想到去玄奶奶那里看一看。
村里這些年都蓋上了新房,只有玄奶奶的家還是老房子,每到夜里燈火闌珊,玄奶奶的屋里亮起燭火,遠遠看著,就像一個倔強的老人不肯閉目。
今夜,玄奶奶對我的到來并不意外。
她正在擦拭一張老照片,相片上,玄奶奶正值青春年少,在她的身側站著我的父母,母親懷里抱著一個小女孩,是姐姐晚榮。
在眾人中心位置,站著一個年紀頗大,面目嚴肅,身穿中山裝的男人。
「這是?」
我敏銳地瞥見,玄奶奶在擦拭到男人位置時,畏懼的目光。
她把相框扣在桌子上,驚動了燭火。
「是神爺。
「那時候,他掌管村子里的命脈,也就是山上的魚神廟。
「只有他能和魚神產生羈絆,村民們靠他的魚苗過活,全村的魚由他給,由他賣。」
我暗自思忖,這倒有點像姐姐。
村子里信號不好,很封閉,甚至是與世隔絕。
雖然盛產水貨,但進貨和銷路基本都靠村主任和姐姐。
村民們沒有怨言,畢竟,每次給的錢都很厚實。
「玄奶奶,這個神爺還活著嗎?」
玄奶奶忽地笑了笑:「那時候,我們都以為神爺受神明庇佑,會長生不老,誰料,活得還沒有我年頭久。」
「玄奶奶,可以請您跟我們上山嗎?」
我本以為玄奶奶也會露出懼怕之色,但她沒有,反而平靜地看著我:「有沒有給你丈夫說這件事?」
「寫了信。」
玄奶奶點點頭,她呼哧喘氣,慢悠悠地起身,拄著拐杖到門口,她的房子正對著青池山。
「晚桂,你說村里的男人為什麼沒有一個人回家?」
我愣了愣,這個問題我沒有想過,丈夫每年會給我回信,也會寄錢回來,某種程度上,我對他已經淡忘了。
玄奶奶道:「當年神爺死的時候,我起了高燒,病了半個月,等我醒來,村子里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些年,我一直覺得村子不對勁,就像村子里的池塘一樣,表面看起來平靜無波,實際上暗流涌動。
「只要有了孩子,男人就要出山,這麼多年,我就沒見過一個男人回鄉。晚桂,你的丈夫真的還活著嗎?」
我呼吸一滯,心中迷茫:「什麼意思?」
她輕嗅了下周圍的空氣,問我:「你聞見了什麼味道?」
我也學她聳動鼻尖,聞見了滿村潮濕的魚腥味,她高深莫測地面朝大山:「魚腥味重,能蓋住很多味道。」
「我聞見了掩藏在魚腥味之下的氣味,來源地是青池山,整座山都冒著血氣。」
我愣在原地,不知該怎麼接話,玄奶奶關上門,回到燭火跟前,火光閃爍在她蒼老的面頰上,更顯出幾分神神叨叨的感覺來。
她呼出一口氣:「現在,安春的事情就是一陣風,終于攪起了水面。」
「你不來找我,我也會進山,活到現在,我已經知足了。」
我只想找到安春,其余的事情我并沒有探究的欲望,在臨走的時候,玄奶奶喊住我:
「晚桂,你真的害怕進山嗎?你不是曾經見過有人進了山。」
我抓住門的手驟然收緊,是的,因為年歲太小,現在回憶起來,只覺得是自己出現了幻覺。
我曾經親眼看見姐姐從山里出來。
6
回去的路上,我鬼使神差地走近安春曾經掉下的池塘。
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毛毛細雨,落在水面上仿佛池塘在顫動。
我輕喚:「春兒。」
很快,頭發一綹一綹地沾濕在臉側,我再也忍不住,低聲哭泣。
安春是我的女兒,是我的命。
父母死得早,姐姐嫁給村主任之后,整個家就剩我一個人。
丈夫外出打工再也沒回來過。
有那麼一段時間,我起了輕生的念頭,是安春支撐我活了下來。
水面上,一團黑影慢慢靠近,我瞪大眼睛,不僅沒后退,反而上前一步。
是春兒口中的小黑嗎?
我用指尖碰觸水面,看著黑影一點點靠近,就在即將碰到的時候,身后傳來一道聲音:「晚桂,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