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死的時候,我媽也只是平靜的看了一眼。
「你還活著!你怎麼還不死!你怎麼還活著!」
「都是你的錯!」
我媽沖我嚎叫,她眼睛已經猩紅,拿起桌子上的刀,好像是想砍死我。
「反正都活不了,那就一起死!」
「我死了,我兒子死了,也不讓你這個小賤人獨活!你這個命硬的婊子。」
我媽用所有難聽的詞匯辱罵我,旁邊鄰居都探頭出來看,卻又不敢靠近。
我爸死了之后,我家就開始請神婆,擺法陣,人人敬而遠之。
我媽跑累了,我也坐在地上喘著粗氣。
我和我媽說,我弟餓著也不是辦法,他說不定會喝血。
七天時間還沒到,我們還可以找其他神婆,現在放棄太早了。
「媽,你吃了十個月骨粉,弟弟能喝進去骨粉,就能喝進去你的血。」
「婆婆不是也說了嗎,這是引子,是你們血脈相連的證據。」
我弟真的喝了,我媽又哭又笑。
她沒有再去找神婆。
不到晚上,我媽就抱著我弟,回了他們的主屋。
房間地面沒有收拾,因為不知道婆婆的法陣哪里能動。
婆婆的尸體也還在床頭,我媽不讓動。
我把拆下來的門窗安好,我媽鎖上了門。
17.
一夜無事,一夜無夢,這是我睡的最好的一天。
沒有被莫名打擾,沒有奇怪的聲響。
地上干干凈凈,沒有奇怪的腳印。
這太正常了,讓我覺得渾身戰栗。
我鞋都沒來得及穿,一路小跑往我媽房間趕去,門緊緊關閉,我拍門叫她,里面沒有任何回應。
我又去撞門,房門紋絲不動。
我終于慌了,光著腳往村長家里跑。
屋里的門最后是村里幾個壯漢合伙撞開的,我媽躺在床邊,整個人好像被泡腫了。
過分慘白的皮膚,恐懼痛苦的表情,最終定格在絕望。
她死了。
我二妹下的手。
我弟還安安穩穩躺在我媽的臂彎里。
村長看到地上的法陣和屋里的情景,愣是攔住了,其他想進來的人。
仙姑又來了,還是村長請來的。
她清理了房間,村長讓人把我媽和婆婆的尸體抬走安葬,我抱著弟弟。
自從有了弟弟開始,家里的人就一個一個的少,現在就剩下我們兩個。
我的視線落在他臉上,如果婆婆說的沒錯,我弟也馬上就要死了。
家里就只剩下我一個了。
今晚就是最后一天。
仙姑摸我的頭,我下意識看她喃喃自語「我弟,他今天晚上就要死了。」
「對嗎?」
屋里就剩下我們兩個,仙姑整理著床鋪,從我媽枕頭下來,翻出一把刀。
「這就是命啊。」
她把刀丟的遠遠的。
「你弟原本還是有救的。」
「如果你家老黑狗嚇鬼攔門的時候,你爸沒有阻止。」
「如果你媽肯把實話告訴我,讓我有辦法應對。」
「如果你媽不把這把染了血的刀放在枕頭下。」
「這不是鎮鬼,這是枕鬼,是她自己把鬼引過來的。」
我媽死了,尸體都被抬走了,所以這些話她聽不到了。
婆婆來的那天,我媽用這把家里最鋒利的刀,殺了一只雞。
「你們家做的一樁樁一件件,都在助長鬼的戾氣,現在已經到了最后一天,我幫不了你。」
「真可惜。」我說「最起碼,我想讓弟弟活著的。」
他是得利者,也是受害者,出生就是為了死去。
我把我知道的事情都跟仙姑說了,我希望妹妹不要魂飛魄散。
「他吸收了骨灰,等他死后你給他們立一個墓碑,刻上他們三個人的名字吧。
」
「剩下的,我盡力試試。」
今天晚上是第七天的最后一天,仙姑坐在我旁邊。
她說今夜不用閉眼,一切都要結束了。
我弟的死亡比我想象的安靜很多,幾乎可以稱得上和諧。
夜深了,她們從門外進來,二妹過來抱起我弟,小妹在旁邊打量一番。
他們三個開始往外走,我弟在我懷里身體漸漸涼透了。
我不太喜歡我弟,只是他死了,我覺得悲涼。
為我自己。
仙姑替我弟妹選了一塊墓地,和他們道別。
他們三個人,最后剩下來的只有巴掌大的一捧灰。
我在里面放了三個骨灰盒,有兩個是我媽生前買的。
18.番外
我妹死了之后,我經常做夢。
夢到我二妹死的那天,我其實是跟出去的。
我看到我媽把她的頭按在水里,我妹的胳膊一個勁的撲騰,換著角度,把我媽都抓出了血。
我媽面目猙獰,臉在昏暗的月光下,像是厲鬼。
水的噼啪聲,傳的老遠,村里的狗被激的一直叫。
有人不耐煩的喊著「夜里誰在洗衣服,要死啊?」
我媽怕被人發現,更是發了狠,半個身子壓了上去,原本壓進去的只有一個頭,現在只能看到我媽自己在水面。
她壓的很深,幾乎只露了一個頭在上面,像是一具浮尸。
我妹不動了,我媽才松了手,回了家。
她的鞋子里面灌滿了水,走起路來啪嗒,啪嗒。
我下水去救我妹,我使勁把她往岸上帶。
人家都說人死了會飄起來,我是在水底撈到我妹的,她肯定還活著!
我給她做人工呼吸,我在她胸口一下一下的按,我還掐她的人中。
村里的狗不叫了, 燈也熄滅了。
我妹還是沒有醒。
骨灰盒拿回來那天,我想把藏著的奶糖和妹妹放在一起,打開之后發現里面什麼都沒有。
現在那個骨灰盒里,有一顆奶糖。
19.
仙姑收養了我,她教我識字, 送我上學。
辦理收養手續的時候。她說「把名字改了吧, 多子多福, 叫多福吧。」
「希望你以后福氣多多,一生順遂。」
明明只是改了一個字, 意義卻天差地別。
這一次我連名字都屬于我自己了。
頭幾年, 仙姑叫我每年下葬日要去看看弟妹,后來有一天,她和我說「從今以后就不用去了。」
「現在那里沒人等你了。」
那是我考上心儀大學,要離開這個小村子的前一天。
我去墓碑前哭著坐了一夜,之后再也沒去過。
仙姑后來又收養了幾個小孩,她不準我回村,我只能偶爾打些贊助款回去。
聽說仙姑建了孤兒院。
仙姑不理我了,我們的聯系越來越少,除了轉款幾乎斷了。
后來, 仙姑死了。
她資助的孩子聯系到我, 說感謝我這麼多年的捐款,老院長去世了。
我們聊了很多。
我說「她走之前還有什麼愿望嗎?」
「愿望倒是沒有, 不過院長留下來一個傳統。」
仙姑走之前交代他們每年都要去北山掃墓,一排的墓,就祭拜那一個。
一定一定, 每年都要去祭拜, 這是孤兒院的傳統, 每個人都要記住,都要教給其他新來的孩子。
「她還說什麼了?」
「她說, 這是為了保她在外的孩子一生順遂, 后顧無憂。」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