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知道給你曾爺爺的『思變』磕頭?思變思變,思到牢里去了?」二叔質問道。
「我……」我心有不忿。
「要不是你爹走得早,我就打死你這個畜牲。」二叔的臉埋在煙里,他突然話鋒一轉,「錢收了沒有,把錢拿出來。」
我的手下意識捂住身后的背包,反問道:「我下水三趟才賺的錢,憑什麼給你?」
「憑什麼?」二叔氣極而笑,拿起水煙筒便向我砸了過來。
我一時來不及躲避,被二叔的水煙筒正中腦門。
很疼。
「你出去鬼混了四年,你三叔誰在養著?」
「那怎麼了,三叔精神失常,和我有什麼關系?我有養他的義務嗎?」
「你三叔的社會保障卡去哪了?」
社會保障卡。
聽到這幾個字,我就心虛了。
在寅村這個偏僻的村子干撈尸這個行當,基本就是有一頓吃一頓,沒有就只能餓著。
十六歲父親死了,家中更是沒有什麼余錢,我外出時,三叔將他的殘疾人社會保障卡給了我,跟我說去外面要照顧好自己。
「那是三叔自己給我的。」我還在嘴硬。
「你都知道你三叔精神失常,他給你,你就能要嗎?」二叔還想說什麼,三叔蹦蹦跳跳的跑進來,說道:「別吵了,別吵了,有人來送水果了!」
上一刻怒氣沖沖的二叔,見到來人,變臉般諂媚的說道:「幾位老板來了啊!」
「周叔哪里話,什麼老板,我們以后在這附近做點小生意,還得咱們寅村的鄉親們照拂一二。」為首的中年男人,操持一口外地口音,客氣的說道。
「段老板,您看,您做水質凈化對吧!但是咱們村的人從小都在西海邊上長大,不讓我們靠近,沒有這樣的道理啊!」
二叔彎下腰說著和氣話。
「如果經常有人去西海里玩,水質凈化搞不好,和政府簽的合同是要違約的。你也得理解理解我們呀,周叔!」
「這事是不是能再商量商量啊?」二叔的腰彎得更深了。
我看到中年男人的笑容在臉上停滯了片刻,隨即又聽他說道:「周叔,您昨天都跑到村公所里跪下了,好像我們在干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一樣,這樣真的不好啊!」
中年男人試圖將水果籃塞到二叔手中,二叔卻不想接。
「周叔您別為難我們了,把這水質凈化搞好了,也是為了大家好。」
「這也不是多大的事啊……」二叔小聲的喃喃自語,人已經走了。
「那西海和咱家有什麼關系?不讓玩水就不玩了唄,商量什麼?」我不理解二叔的回答。
二叔沉默許久,緩緩問道:「要西海沒人死里面了,我們撈什麼尸?」
「一年到頭,能有幾個人死里面啊?」
二叔手里的水煙桶重新咕嚕咕嚕作響,他低聲說道:「祖傳的行當丟了,拿什麼吃飯?」
「不干就不干了唄!思變嘛,大不了轉行干別的。」我無所謂的說道,「真不讓干了,還能殺人不成?」
二叔抬起頭,目光難以明喻,卻并不回答。
他的眼神讓我話到嘴邊,怎麼也說不出口。
「王聰,不會和你有關系把?」我試探的問道。
二叔皺眉,「你什麼意思?」
「王聰腳上被人綁了石頭。」我聲音顫抖的陳述我看到的。
二叔煙也忘記吸了,不復平靜:「那又怎麼樣?你又不是沒見過。」
我是見過,可是……
我怔了怔,一字一句的問道:「和你有沒有關系?」
二叔望著我,半晌,嘆了一口氣,指著曾爺爺的牌位,想了想又覺得不妥當,轉而指向頭上的思變二字。
答非所問,「從你曾爺爺那一輩開始,我們家世代撈尸,寅村這種小村子,一年能在西海里死幾個人?不死人我們家拿什麼吃飯?」
「我在問你,王聰和你有沒有關系,關我曾爺爺什麼事!」我并沒有耐心聽二叔又臭又長的解釋。
我只是想起來,許多年前的一個午后,父親和二叔站在岸邊,看著西海里溺水呼救的孩子。
父親搓著手,略帶興奮,像極了老農等待豐收。
二叔則在一旁盤算著這孩子父母家底有多少,撈尸多少價錢合適。
明明還在掙扎的孩子,已經在他們眼中變成了一具尸體。
父親那時不忘囑咐二叔去旁邊看看有沒有閑人過來,防止把那孩子救了。
我那時尚小,還有惻隱之心,問父親,不能救救那孩子嗎?
「那不是一條命,那可是錢!活人哪有尸體賺錢?」
父親如是說道。
這是我第一次在他們身上聞到尸臭。
見溺水者不救,恨不得親自創造尸體的撈尸人,一切都在情理之中。
二叔依然避而不答,反問道:「今天的錢多嗎?」
一萬塊。
真他媽多啊!
「要是兩天沒找到尸體,可不止一萬這個數,最低都能翻一倍。」二叔這時反而平靜下來了,指著我說道,「今天這個人你不該下去撈,這一萬我可以不要,但記住,閉上你的嘴。」
我不答,二叔神色更加凝重。
「聽明白了嗎?」
半晌,我聲音微弱的說道:「知道了。」
04
隔日一早,二叔不知從哪里找了一塊破布,用毛筆寫上了「寅村不能沒有西海」的大字。
他帶著三叔和我來到西海邊上。
我看到岸邊停了不少挖機,應該是那水質公司打算在西海邊建一個辦公場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