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揮了揮毫無力氣的手,沒能抽出來。
我不理解,蹙起眉頭:
「王律師,你在干什麼?」
王律師戴著眼鏡,面無表情地抬眼看我。
并沒有說話。
我眼神往紙張上面掃過去。
合同名稱赫然是「股份轉讓協議」。
我心下一驚,掙扎半晌,還是眼睜睜看著我的手指,按在了另一份合同上面。
這回是「董事棄權協議」。
上面都已經簽了我的名字,摁了我的手印。
「為什麼?王律師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身后高跟鞋咯噔咯噔的聲音,由遠及近。
我扭頭看過去。
一身黑色西裝,裹著勁瘦的腰肢。
黑色的長發披在腦后。
我微微睜大雙眼,不可置信地說出口:
「彭嘉卉?你怎麼在這里?」
我回頭看了看王律師,再看彭嘉卉微笑著和王律師點頭示意,瞬間頭皮發麻:
「你們認識?怎麼回事?先放開我,不然我報警了啊。」
可惜,沒人聽我的話。
他們把我當空氣。
彭嘉卉靠近我的身邊時,她唇角勾了勾,對著我揚起一抹嘲諷的笑意:
「溫喬,你生病了,我帶你去看病。從今往后,這個公司,我會替你掌管的。」
熟悉的香氣襲來,我神思漸漸恍惚。
即便我用力咬住舌尖,眩暈還是襲來。
徹底失去意識前,我聽見彭嘉卉和王律師說話。
「叔叔,我爸爸他,九泉之下,終于可以瞑目了。」
13
彭嘉卉視角。
六歲那年,我爸爸慘死在街頭。
他借了高利貸,死后,貸款自然落在我媽媽身上。
那是一筆巨額貸款。
我媽一個星期后,抱著我去我爸其中一個兄弟家。
「溫嘉陵,你行行好,看我們母女可憐,能不能給條活路,把彭飛名下那 8% 的股份,兌成錢給我啊?」
門口站著個比我大四五歲的小姐姐,扎著個丸子頭,沖我遙遙一笑。
她手里拿著一個很漂亮的洋娃娃。
洋娃娃的手里,抱著一張卡片。
我聽見她的媽媽喊她溫喬。
溫喬伸手,剛準備拿下卡片,被溫叔叔搶先了。
他對著溫喬笑了一笑,而后大手摸了摸她的頭發:
「這卡片不是你的,爸爸重新給你寫一張。」
我媽媽見他不理我們,哭的聲音大了一些,這才把溫叔叔的視線吸引過來。
他蹙起眉頭,很不耐煩:
「什麼股份?彭飛超額支出,還欠了公司那麼多錢,我明天讓秘書把賬單拿給你。還有啊弟妹,彭飛欠了高利貸還不上,估計是心理壓力大,才自殺了。你也別放在心上,該領著孩子改嫁就改嫁。」
我媽急了,擦了一把眼淚:
「不是啊,彭飛哪有借過什麼高利貸?我們一家人一直過著清貧的日子,他根本沒給過家里一分錢。」
溫叔叔一聽,愣怔一下,上下打量我媽一眼,而后不懷好意地笑了一聲:
「那弟妹你是不知道啊,他沒給家里,就是給了外面的人唄,他在外面,養的可不止一個女人。」
我至今還記得他丑惡的嘴臉。
那天媽媽抱著我嚎啕大哭:
「囡囡啊,媽媽該怎麼活啊?」
終于,十字路口處,在一片霧雨蒙蒙中,她放開我,沖向了一輛疾馳而來的大卡車。
對于我媽來說,那是她的絕望。
她活不了了。
可我呢?沒人在乎我。
善惡是什麼呢?在他們眼里,這世上哪有什麼善那?
14
我被一對夫妻收養回家了。
當時我想的是,起碼我能有個家,能吃飽了穿暖了。
可惜啊,他們撿我回去,就是缺個保姆而已。
他們兒子的保姆。
一年一歲,日復一日。
我從沒有忘記我爸爸的那兩個兄弟,一個叫溫嘉陵,我之前叫他溫叔叔,一個叫劉國斌,我叫他劉叔叔。
我爸死前一個星期,我在家里的柜子里,玩洋娃娃。
沒想到玩累了,睡著了。
再次醒來時,已經夜晚了。
透過柜子的縫隙,我看見我爸爸和那兩個叔叔在客廳坐著。
剛開始還好好說話,說著說著,就吵了起來。
我爸雙手抱頭,表情痛苦:
「你們一個要退股,一個要拿合伙份額還個人債務,現在還要我去借高利貸,來堵公司的漏洞,可能嗎?你們這不是要我的命嗎?我有老婆,還有個漂亮的女兒,憑什麼啊?」
當時,劉叔叔和溫叔叔口口聲聲說要幫著一起還。
溫叔叔說:「我的公司現在還一大堆的事情,況且,也就你清清白白,能貸出款來。」
劉叔叔說:「我就這麼一個公司,付出這麼多的努力,我們一起見證了這個公司從無到有,彭飛啊,你忍心看著這個公司就這麼完蛋嗎?」
當時,我根本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
只知道我爸爸肯定是不愿意的。
后來他們一起走了。
我跟在他們身后,看見我爸爸送他們上車離開。
等他們走遠,爸爸進入后車座,拿出一個我想要很久的洋娃娃。
就是那個和溫喬手里的一模一樣的那個。
他拿出一張卡片,一字一句寫著什麼。
后來,親手將它插在洋娃娃的手中。
我準備開口叫他,看見他拿出手機,接了一個電話。
那是我見我爸的最后一眼。
我好后悔,沒有叫住他,沒有和他說說話。
我爸再也沒有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