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說是我老牛唆使牛郎偷織女的仙衣,成就一段姻緣。
但你可曾想過,為何七夕過八天就是中元?
鬼節,牛郎的頭七。
鵲橋,靈界的入口。
仙衣,人皮的織物。
明明那日,我對他說的是:
【仙鬼難辨,皮囊不保。】
可他不聽。
1
我是老牛,牛郎家沒有名字的老牛。
今天七月十五,我吃飽了紅色的米粥,正臥在織女身后閉目休息。
紡車嘰嘰喳喳,牛郎的哥哥慘叫漸息。
約莫一個時辰后,織女放下手中血淋淋的梭子,伸了個懶腰,滿意地喊出聲:
「老牛,給你的仙衣也快織完了。今晚你同我一起飛升成仙,如何?」
她俯下身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額頭,這是在她來到這個家以前,我從來沒有享受過的待遇。
「哞哞。」
我站起身回蹭她,繞到身前,紡車下赫然吊著一具還冒熱氣的人形物,皮膚已被扒光。
只有頭頂上僅剩的一小塊皮,固定在紗軸和機架的中間。
再一抬眸,農歷十五慘白的月光下,我的牛棚里人氣爆棚。
七天來的七具尸肉堆積如小山,鋪天蓋地的烏鴉蹦跳啄食。
七天了,我仍然沒有適應他們突然沒皮的樣子,和刺鼻的腐臭。
我又吐了出來,剛剛吃下的米粥,從我的瘤胃里噴薄而出。
地上腥紅一片,好像我的胃里大出血了一樣。
織女輕搖我的牛角,嗔怪道:「你這老牛,真是沒吃過好東西。」
她說的是,我確實沒怎麼吃過。
轉生成牛的十多年來,我吃的多是干草秸稈,偶有發霉的玉米粒。
只有這七天,我終于吃上了新鮮的谷物,還有身邊凡人的精血。
甚至我還將穿上嶄新的衣服。
這都拜織女所賜。
我身寬體胖,做一件衣服,消耗的皮料要比她身上穿的多上五倍。
殺人、放血、剝皮、紡織。
如此重復七八遍,直到仙衣制成。
這些天可算是把她一個人累壞了。
她怎麼一個人干?牛郎去哪兒了呢?
我猜到你們中間有人會這樣問。
牛郎呀,他就被穿在織女的胸前,一件鮮紅的紗衣,和他七年前偷走的那件,一模一樣。
今天,是他的頭七。
2
事情得從七年前的七月初七說起。
牛家村里,牛郎和他的哥哥牛大相依為命。
父母早逝,但給兩個懶漢留了七畝薄田,努努力也能糊口。
但兩人惰性太足,大餅纏脖子上都只會啃前半邊,寧愿餓死也不肯抬手轉個圈。
不愿干活,不得已賣了兩畝地給旁人,買回了我這頭老牛。
啊不對,當時我還是才三歲的小牛。
上輩子做生意缺過大德,到了地府我被閻王懲罰,轉生為牛。
被賣到牛家村時我牛氣沖天,正是身強體壯之時。
如今剛剛十歲,別的牛還老當益壯的年齡,我已經茍延殘喘,即將被二人賣給鎮上的屠戶。
原因很簡單,兩個懶人用得太狠。
剩下的五畝田對一頭壯年牛來說雖不算少,但也屬實不會太吃力。
只是牛大和牛郎二人不但要我耕田,還當我是交通工具,拉犁、拉車、拉磨、拉人,我全包。
牛郎的脾氣還算溫和,就是似乎沒長腿,去哪兒都得騎在我背上。
牛大則是個暴戾無常的主,稍有不順心,鞭子就往我臉上身上亂飛。
隔了半年,兩人發現我還有余力,能時不時歇著的時候,又琢磨出了壞主意。
我被出租給村里任何有需要的人,種田的、磨豆腐的、做生意的,只要給點錢,誰都能把我牽走。
別牛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是白天在家作,晚上出去作。
直到織女她到來。
終于有人讓我感受到了人世的一絲溫柔。
雖然那時,我并不知,她也很快會步上我的后塵——被兄弟二人出租。
說實話,打見她的第一眼起,我就沒分清過,她到底是什麼。
牛郎說她是仙女媳婦兒。牛大說她不過是家里的另一頭牛。后來也有村民說她是厲鬼索命。
但我明白一點:
仙也好,牛也好,鬼也好,比起人來,心善多了。
3
她來的那天,正是七月初七的早晨。
牛郎騎著我,到山上最偏僻一塊的梯田播種玉米。
接近山間的湖泊時,遙遙聽見嘩啦啦的水聲,似乎有一群女人在戲水。
牛鈴叮叮,我發出沉悶的吼聲,意在告訴她們趕快跑。
畢竟牛大和牛郎的秉性,我太知道了。
家窮人懶,沒有姑娘愿意嫁,兄弟倆打了二十多年光棍了。
踩在我背上,偷看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婦兒洗澡的事情,沒有十次也得有七八了。
嬉笑聲果然馬上就熄滅了。
牛郎恨恨地朝我頭頂抽了一鞭子,韁繩拉緊鼻子劇痛,驅我向湖邊靠近。
從樹林的縫隙中看到,湖水里有一個模樣嬌俏的小姑娘旁若無人地漂浮著。
其他人似乎聽到聲響后,已經上岸離開了。
她的衣服在林間的地方散落著,是一套殷紅的紗裙。
牛郎翻身下牛,朝著她的衣服跑去。
他想偷走別人的衣服!惡心!
雖然我今世是頭牛,但上一世也學過些四書五經倫理綱常,實在難以容忍這樣卑劣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