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每次抱怨時,他都會敲敲我的腦殼:「你是我的孫女,不疼你疼誰去。」
爺爺從沒有對我發過脾氣。
唯有一次,我在找自己的中學畢業證時,不小心翻亂了他的東西。
無意間看了一方小盒子,上面寫著【還魂令】幾個大字。
我還沒來得及把它放回去,就被走進門的爺爺給看見了。
我手上一個哆嗦,盒子摔在了地上。
爺爺見了后勃然大怒,用戒尺狠狠打了我的手,而后又讓我去屋外跪了一整晚。
那時我不明白爺爺為什麼那麼生氣。
直到后來我不小心出車禍,死在了五年前的冬天。
11
我死后,爺爺沒有把我下葬,而是偷偷把我的尸體拉回了家。
爺爺逢人就說我出去旅游了,從不說我已經死了。
到第四天的晚上,我的尸體開始出現輕微腐爛。
那晚爺爺坐在屋外抽了一整夜的煙,拿出了那個盒子。
還魂令,是跟閻王搶人的東西。
開者此生不得好死,下地獄后永世不得超生。
對于修道的人來說,沒有什麼是比這個下場更恐怖的。
多年前在我不小心摔了還魂令的那個晚上,爺爺讓我跪在院中,自己卻連夜翻了三座山,回到了當年修道的道觀。
他跪在天尊神像的面前,一遍遍認錯,說愿意替我受罰。
但最后我還是出了車禍死了。
我死了以后,爺爺為我主動開了還魂令。
一個十分相信因果的人,卻為了我逆天改命。
可因為那個盒子之前被我摔了,受了損,雖然爺爺成功喚回了我的魂,卻導致有一縷殘魂沒收回來。
于是便生成了兩個我。
其中一個與肉身相融,心智完全,幾乎不受影響。
而另一個沒有實體,卻以為自己也是獨立的個體,當了姐姐。
爺爺早年修習過,也能看見鬼魂。所以連我的殘魂,他都哄得無微不至,還給其取了名字。
為了給殘魂一個房間,他還把原本的平房加蓋成了二層小樓。
在那以后,爺爺的臉上又恢復了往常的笑容。
日子本該是很幸福的。
可我們卻被有心人惦記上了。
李照木一眼看出妹妹身上的端倪,也發現了我的存在,心思不正的他,開始打起了歪主意。
他的兒子家里條件一般,他自己雖也懂些命理,但他品行不端,四處招搖撞騙把自己名聲搞壞了,沒法靠這個再賺到錢。
于是,李照木便看上了我家的二十畝地和剛建好的二層的自建房。
那時候的我已經跳上了鋼管舞,他聽說以后,便跟磊子想起了歪點子。
先是在村里造我的顏色謠言,而后又買通村衛生室的醫生,給爺爺打了刺激神經的針——爺爺自從開了還魂令后,但凡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會去醫院看。
因為他怕自己橫死,沒人再照顧我。
另一邊,磊子找機會換了爺爺高血壓的藥。
在多重攻勢下,爺爺幾乎變成了一個喜怒無常的瘋老頭。
我死在槐樹下的那天,李照木找人到爺爺面前說, 說我勾搭上了有婦之夫, 還說別人的老婆要來打死我。
他知道爺爺最忌諱什麼——怕我死。
于是爺爺在那天,徹底失控了。
那天爺爺打死我以后, 他在槐樹下坐了很久。
我不知道那期間他在想什麼。
更不知道他有沒有后悔用了那個還魂令。
那晚,他顫顫巍巍地背著我的尸體走回去,嘴里一直念著:「小雨啊,爺爺錯了, 是爺爺不好。」
血滴滴答答地淋了一路,大黃跟在他身后,那是他最后一次帶我回家。
在家里,爺爺摸了摸我殘魂的腦袋。
他問我:「小玉啊,下輩子還肯選我當爺爺嗎?」
我不知道他喊的其實是「小雨」。
當時我正氣他打死了「妹妹」,果斷搖了搖頭。
「不愿意。」
爺爺的眼里流出了兩行清淚。
他瘋了。
他拿著我的舞衣, 跑到了后山。
但我只剩個殘缺的魂魄, 并不曉得追上去。
后來爺爺學著我跳鋼管舞的動作,生生把自己累死了。
但我以前為什麼那麼愛跳鋼管舞呢?
是因為林陽愛看。
林陽是一個酒吧的老板,他最愛我去場子里跳舞。
跳一場,給五千塊。
爺爺得了高血壓, 腦子里有血塊。
醫生說手術需要十來萬。
12
那天在槐樹下。
李照木的那個扁擔打碎了我身體里的大半魂魄。
所以那個我死后并沒有成厲鬼。
反倒是爺爺, 卻因為牽掛我,死后生生成了陽煞。
他操控了我的尸體, 在磊嫂家的是他, 殺死大喜二喜的也是他。
但爺爺本性善良,并不愿意傷害磊嫂肚子里的孩子, 那個孩子這才安全誕生了。
李照木并沒有想到爺爺會這樣, 還以為是被打死的我含恨而歸。
由于弄錯了厲鬼的性質, 所以李照木讓磊子背尸的法子沒有生效, 只是把爺爺從我的身體里摔了出去。
爺爺成了鬼還念著我,把我被打散的魂收了起來,又親自送來給我。
他泡在河里的尸體被魚咬得體無完膚, 連眼眶都被咬了去。
好在,最后他趕上了。
磊子和李照木都死了,爺爺還是瘋著。
我看著地上的李照木, 又想到磊子剛出生的兒子, 心里逐漸起了一個念頭。
我可不是爺爺, 嬰兒無辜,但我跟爺爺誰又不無辜呢。
13
三年后。
磊子去世已經三年整。
磊嫂牽著我, 去給她的亡夫上墳。
她說:「兒子乖, 待會去給爸爸燒紙。」
到了墳前,我朝磊子的墳吐口水。
磊嫂想要揍我,我笑著跑開了。
迎面走來一位老人。
磊嫂瞥了他一眼,說:「磊子,你爹也來看你了。」
那個老人是李照木。
我開心地撲到那個人懷里:「爺爺!」
李照木......不, 是我的爺爺, 笑得很是慈愛:「小雨乖, 小雨乖。」
磊嫂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對著墓碑說:「快管管你老子吧,整天管你兒子叫魚, 魚魚魚!老娘他媽又不是生了條魚!」
不遠處,一條大黃狗在田埂間搖著尾巴,飛快地朝我們跑來。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