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不到一個月,上個月來我家喝了所謂童子尿的婦人懷孕了,還沒顯懷,但村里的神婆和大夫看了,都說是男娃。
那些婦人喜氣洋洋拎著雞蛋來看我媽,摸著肚子說希望是個弟弟這樣的男娃。
可弟弟已經整個都腫了起來,我不知道正常尸體腐爛速度是怎樣的,可能因為弟弟會動,也可能這是在妹妹給我制造的幻覺中,慢一點也正常。
弟弟浮腫流膿的手沖我晃來晃去,嘴巴一動一動,喊我姐姐。
還是妹妹的聲音,我越來越相信神婆的話了。
可屋子里的惡臭實在讓我難以忍受,我去找了神婆,問她能不能把妹妹超度,送妹妹下去投胎。
神婆說可以,她要一千塊錢。
我哪有這麼多錢,就在神婆家里哭了起來。
大概神婆看我可憐,最后答應先欠著,我以后還。
三天后,神婆說送走了。
我歡歡喜喜回了家,撲面而來的卻還是那股惡臭,和弟弟越來越青白的身體。
半年過去了,弟弟的身體上面已經開始生蛆。
白白的蛆在弟弟腐爛出白骨的身體上鉆來鉆去,弟弟吃奶,蛆就跟著一起爬上我媽的身體。
我媽仿佛意識不到一樣,對那些東西視若無睹。
很快,村子里第一批孩子出生了。
全是男娃。
村子里的人高興壞了,都說我媽是他們家的恩人,每天都有人送蛋送肉上門,我都能跟著沾到一點葷腥。
可這些葷腥我一口也吃不下,一看見就想起弟弟身上爬滿的白色肥嫩的蛆,吐了好幾次,也挨了好幾次打。
可奇怪的事情發生了,那些喝過媽媽特制酒生下兒子的人,他們出現了和媽媽弟弟一樣的情況。
他們的兒子,也死在了出生后的第三天。
那些婦人,也如同我媽媽一樣,絲毫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情,接二連三地開始辦滿月酒,開始給那些也來求方子的婦人,喝所謂童子尿配野蛇酒的秘方。
5
傍晚我放學回來,村子里不少婦人抱著渾身青紫的孩子站在村口,見我走過來,有幾個家里富裕的,還給我塞了兩個糖。
這糖我不敢吃,上面散發著難以言喻的腐臭,還有零星的蟲卵。
剛進了院門,就看見媽媽抱著弟弟,坐在院子里。
明明還不到夏天,媽媽手里已經拿起了蒲扇,一下一下給弟弟扇著,時不時從弟弟身上揪兩條蛆蟲下來,嘴里罵著。
「不長眼的虱子,再往我兒身上爬,全給你點了。」
腐臭味順著扇子飄出來,我迎在風口差點把肚子里的酸水吐出來。
我媽見我臉色蒼白,皺起了眉,語氣嫌惡。
「死丫頭片子頂著一張死人臉在這兒干什麼,還不快去洗你弟弟的衣服?不知道的還以為家里養了個祖宗呢。」
白天還好熬一點,晚上我要睡在媽媽和弟弟旁邊,根本難以入睡。
只能等他們都睡熟了,我再裹著被子出去。
天兒一天一天地熱了起來,弟弟的眼眶里都開始生起了蛆蟲。
我再蠢,年紀再小也該知道神婆也被妹妹騙了。
那天晚上,媽媽睡熟后,我小心翼翼抱起了襁褓里的弟弟,踩著夜色出了門。
弟弟在我懷里,奇異的是,別人誰抱他,都會被蛆蟲爬一身。
而我抱著,卻好像是弟弟或者妹妹知道我害怕似的,甚至連摸都沒摸到。
出了村子,弟弟用妹妹的聲音,或者說這就是妹妹在問我。
「姐姐,你要帶我去哪兒?」
我眼淚不住地往下掉,強忍著恐懼在他額頭上碰了碰。
「姐姐帶你去往生,你別恨,下輩子,投個好人家,別再當女娃了。」
妹妹好像沉默了一下,她又問了一遍。
「姐姐你不開心嗎?」
我有點茫然地問她。
「我為什麼會開心。」
妹妹細聲細氣。
「你不會再挨打了呀,你以后再也不會挨打了。」
我知道妹妹想害死全家人,甚至是全村子的人,可她唯獨沒想害死我。
還想著,我再也不用挨打了,我肯定是高興的。
我拼命點了點頭,然后帶著哭腔。
「可是你殺了這麼多人,下輩子還怎麼投個好胎,神婆說人活著的時候得做好事兒,死了才能投好胎,為了這些人,為了我,不值得。」
妹妹舉著弟弟的手想給我擦眼淚,下一秒卻好像看見了上面的蛆蟲,又縮了回去。
「姐姐別哭,他們不是我殺的,我等你,我們下輩子,還做姐妹。」
我哭得更兇了,一半是難過妹妹這輩子好像只被我抱過,一半是在茫然。
下輩子真的還要投胎成女娃嗎,投胎成女娃,真的能好好過完這一生嗎?
我抱著弟弟的尸體翻過山頭,在一棵柳樹下面看見一個小墳包。
那是妹妹的尸體被奶奶隨便丟出去后,我半夜撿回來埋在這兒的。
我從口袋里摸出一把鋼尺,再把弟弟小心翼翼墊著布包放在一旁,開始挖坑。
我一邊挖,一邊念:
「姐姐給你們買不起棺材,自己編的草席也算有個歸宿了。別怪我,我也不想投生在這個家。
」
說著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滴在泥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