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秀珠來了你家之后人就不見了。她是怎麼消失的?你很清楚吧。」
娘慌了一下,眼睛看著屋后的方向,思索半天,還是挖了一瓢豬油,倒進村長的罐子里。
他當即用手挖了一大勺,囫圇塞進嘴里,把嘴里一直念叨的小兒子給拋到腦后了。
豬油在他的嘴里融化后,少量從嘴角流出,明亮有光澤。
從天亮等到現在,一點東西沒吃的他,此刻滿臉陶醉,如登仙境。
娘的眼里又閃動著寒光:「村長,我家孩子爹怎麼消失的?你也很清楚吧。」
村長像被冷水澆了,瞬間掉回人間。
他把裝著豬油的罐子緊緊裹在懷中,灰溜溜跑開了。
7
豬油分得一干二凈。
晚上娘給我們做的是小米粥,用從村長那里換來的小米。
金黃的色澤、粗糙的口感、黏稠的狀態,還有小米特有的那股清香的味道,讓我沒有一絲胃口。不是不餓,不是不好吃,而是這些讓我反復想起我爹。
爹說,他家鄉的小米非常美味,可惜我們當地不種。
他和娘都是從很遠的地方遷過來的。
我說:「爹爹,有機會我真想嘗嘗!」
他就跑了五百里地,搞回來一包種子,種在了我家后面。
他在田里忙碌的身影,看到小米抽穗,歡快地抱著我在半空轉圈的場景,還有無數個共同生活的點點滴滴,在這個夜晚侵襲著我的腦袋。
爹爹啊,你到底去了哪里,為何要拋下我們不管?
屋子后面又傳出來叮叮當當的響聲,跟之前爹還在的時候一樣。
我感覺到他仿佛還在我身邊,特別是當我貼住床的時候,響動更加清晰。
「咕咕咕咕」。
沒有喝粥的肚子,不爭氣地叫了起來。
饑餓難耐,我忽地想起來村長今天貪婪滿足的吃相。
娘煉出來的豬油,得有多好吃?
我悄悄溜出房門,看到娘不在床上,決心去油房搞上一點嘗嘗。
我提著煤油燈悄摸摸進去,沒有人。
黑洞洞的房間里,散發著一股奇異的味道,香為主,但腥、臭、酸都有點。
案板上掛著的兩把尖刀輕輕搖晃著。
身高不夠,我在灶膛上又疊了個板凳,站上去,把身子彎進豬油爐里看。
爐壁上還殘余一些油脂,香氣濃烈,我口水直流。
正要用手去刮來吃的時候,借著接著昏黃的燈光,我注意到爐底有個亮晶晶的東西。
樣式有些眼熟。
我踮起腳,把煤油燈放低,努力把身子往里面夠,想離得近一點。
似乎是個圓形的東西,金屬的。
近一點,再近一點,再再近一點。
啪嗒,咣當。
板凳翻了,從爐膛上滾到地面,發出巨大的響動。
我一慌,倒栽蔥,整個人掉進了爐子。
煤油燈行將熄滅的那一刻,我終于離那個閃亮的物件足夠近了。
我看清了,那是一個金屬鐲子。
村里冶金的時候,爹偷偷鍛造出來送給我,我后面轉手送給秀珠的那個。
秀珠消失的前一天,來我家找我,還說她已經瘦到鐲子掛不住,老往下掉。
娘當時把她拉走,說要給她做點吃的。ЎƵ
從此沒人再見過她。
可,鐲子現在竟然在爐子里?
那,她也曾經在這個爐子里?
爐壁和爐底的豬油黏在我的臉上皮膚上,比膏藥還黏。
奇異的味道變得詭異。
香味突然萎縮,腥、酸、臭一下子濃烈起來。
原先求之不得的美味轉瞬就讓我作嘔。
一片漆黑中,我倒立著。
胃中上的酸水順著食管涌向我的喉嚨。
我拼命地扒拉,可爐子又窄又滑,使不上力,根本退不出去。
全身的血液聚集到我的頭顱。
我的頭頂著那把鐲子,快要昏過去了。
「秦滿秦滿,救救我。」
我似乎聽見秀珠在喊餓、喊疼、喊我的名字。
黑暗中,我仿佛看見她倒立著,變軟了融化了。
變成豬油爐里的一整塊,白花花油汪汪香噴噴。
我好像也在變軟和融化。
我好想昏過去,昏過去就不用經受這一切了。
門被打開了,弟弟妹妹們在啼哭,二弟高聲呼喊我娘來救人。
娘和二弟一起,拽著腳,把我從豬油爐里拔出來。
不由分說地,她給了我一通拳打腳踢。
邊打,她邊劈頭蓋臉地罵:「讓你不聽話讓你不聽話?為什麼不聽話?聽話能死嗎?一而再再而三地來偷吃這臟東西,你就非要把全家都給害死嗎?
「那麼想吃是嗎?來來來,給你吃,吃個夠。」
打完娘還不解氣,用指甲把我臉上身上沾的豬油刮到一起,捅進我的嘴里。
豬油在我舌根處快速融化了,黏膩的油脂把我的喉嚨粘在了一起。ўȥ
我嗷嗚吐了出來。
看著氣得渾身發抖的娘也淚水滿面,我突然回憶起一個細節。
正是在秀珠不見的第二天,她才開始煉出了第一爐豬油,分給上門搜糧的村長和他帶領的那批男人。
自此,她正式走上了煉油之路,全村,人人有份。
而時間再往前倒,同樣是在爹消失的第二天,全村人也在一起大快朵頤。
不僅有現熬的豬油,還有色香味美讓人食指大動的紅燒豬肉。
8
那天,村里大擺宴席,是因為我們村的金屬塊終于成功冶煉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