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夢?你不知道你自己在哪?」少年揉了揉肩膀,低頭看我。
「我住汪家村呢。」他這話問得迷糊,我也牛頭不對馬嘴地回了。
「真是怪了,看來你很特別呀。」少年摸了摸我的頭頂。
「汪陽——汪陽——」陰霾重重的天空里突然傳來姥姥的聲音。
「你要醒了,去吧,下次來記得找我,我就在草蒲街街口的位置等你。」少年拍拍我的肩膀。
「你看吧,我果然是在做夢的。」我沖他擺擺手,閉上了眼。
憑著本能,我開始急速飛升,穿過了重重云層。
這便是我和他的第一次見面,有些狼狽和匆忙,甚至沒有留下彼此的名字。
15
再睜眼時,我的眼前便是姥姥淚水漣漣的臉。
「你可醒了啊……」姥姥見我睜眼,一下子癱軟在地上,號啕大哭。
「我睡覺呢姥姥,我沒事呀。」我揉了揉眼睛,并不明白她為何大哭至此。
「你睡了一天了,搖都搖不醒啊——」姥姥嚇得不輕,大聲控訴著我的沉睡。
自那之后,我便知道,素香就是我去草蒲街的通行證。
循著素香,我在草蒲街來去自如,就像是定期做一個固定的夢,里面有我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商販。
還有我的朋友,柳三汀。
自從學會收味道后,攤主們不再爭搶我的肉身。也不知是得了誰的警告,說我大有來頭,不可覬覦,更不可輕易得罪,攤主們反而對我客氣起來,時不時邀請我吃點新奇的東西。
柳三汀告訴我這些事情的時候,正笑彎了腰。
「你這小身板,得罪了又能怎樣呢?」他又隨手揉搓著我的頭。
我轉轉眼珠,故作兇狠地板起臉,狠狠地在他背上捶了幾下,以示警告。
我也不明白,這個謠是誰傳開的。對草蒲街來說,我不過是一個誤入異世界的生魂過客,指不定哪一天就失去了這個能力,再也無法來到這里。
「這里是草蒲街,我在這里過了很久。」柳三汀只告訴我這些背景,對于更多的事情,他閉緊了嘴。
草蒲街確實也不錯,應有盡有,一切都是古時候的模樣,發簪、茶葉、炸得噴香的橋頭排骨,偶爾還有紙糊的風箏。只是這里永遠沒有適合放風箏的天氣。
柳三汀喜歡用云訣,乘著一團黑云,拎著我在草蒲街上空馳騁,像孫悟空。
「我能帶一些給姥姥嗎?她喜歡喝茶的。」我抓著茶包問柳三汀。
他瞥了一眼,嘴里叼了一根狗尾巴草,懶洋洋地答我:「帶不走的,這里的東西你都帶不走,除了你自己。」
他總是話里有話,我也總是聽不明白。
「明天你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柳三汀對著我勾勾手。
我點點頭,閉上了眼——正如以前的千萬次閉眼。
當時我們都不知道,接下來竟是一場近二十年的闊別。
16
七歲一整年間,我都異常嗜睡,還總愛燃香。這對一個毛頭小孩來說,并不尋常。
姥姥告訴了偶然回家的媽媽,媽媽喚醒我——恰好便是我和柳三汀約定再見那天。
「囡囡,媽媽帶你去廟里玩好不好?」
聽完媽媽的描述,道觀里的道長沉思片刻,把手輕輕地放在了我的頭頂,愣了片刻。
「你說你去的地方叫什麼?」道長彎腰問我。
「草蒲街。」我脆生生地答。
「這娃娃,怕不是通陰了。」道長轉向媽媽,臉色一沉。
「草蒲街是陰間路,進不去地府的孤魂野鬼就會聚集在那里,她應該是『落陰』了。
」
「我剛撫她的天象,看到了異世祥瑞。她原本應是嫦娥座下的玉兔,因為貪玩墜下天庭,跌入黃泉,卷入陰路,但又有一半身子入了生路。所以她雖有肉身,但生魂可以在上九碧落至下九黃泉之間游蕩,可以視觀兩路。」
「只是以后,不能再讓她去了,她太小了,再去的話恐怕生魂會漸漸消散,終有一天永遠留在那里。」道長合了掌,默誦了一句無上太乙天尊。
「那怎麼辦呢?」媽媽蹲下身子緊緊抱住我,焦急問道。
「我先把她靈通封上, 暫時斷了『落陰』的路吧,但這也只是暫緩之計。不如這樣,您定期把她送到觀里來, 我們方可教她正道的占卜八卦之行, 避免她被邪靈纏住心智,走上不歸路。」道長建議道。
媽媽點頭應下了。
道長燃起了一支素香,在我位置四角各放置了一支蠟燭,拂塵一揮, 便開始繞著我轉圈, 口中念念有詞:
「香煙沉沉應亁坤, 點起清香透天門。
金烏奔走如云箭,玉兔光輝似車輪。
南辰北斗滿天照,五色彩云鬧紛紛。
紫微宮中開圣殿, 桃源洞內請神仙。」
我循著素香, 正要如往常般下墜一番, 不料竟被一張大網兜住, 望不到邊際。四周似乎是渺渺煙霞, 下方升騰起了薄薄一層黑霧, 似是來迎接我,見我被困在這張金光燦燦的網中,竟縮手縮腳地退了回去, 頭也不回。
我再睜眼時, 眼前不是草蒲街, 而是觀中。
「媽媽……」我茫然地回頭尋找, 腦中卻已忘卻了草蒲街, 仿佛剛剛的做法只是一場尋常的法事。
「沒事了沒事了。
」媽媽緊緊擁住我,不住地落淚。
「無上天尊。不如娃娃的寒暑假便送來道觀學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