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搓澡下來的角質和泥灰。

我掉落的頭發。

我的排泄物。

我的眼淚。

爸爸分毫不漏地收集起來，混合著藥粉，加工制作成藥丸，每日給媽媽服下。

他說，這是他師父給出的秘方，能給媽媽拖延一些時日。

可并沒有什麼藥效。

爸爸又把我的手和腳直接塞進她的口中。

起先媽媽不想，厭惡地推開我。

我也不想。

如果我真是觀音，如果我真能救她，我應該有一些法力。

可我一點也沒有，只有一具被排斥被歧視的詭異身體。

后來她虛弱到手都抬不起來了。

爸爸開始剪我的指甲。

十個手指和十個腳趾輪番來，每次小小一片，帶著血。

我疼得撕心裂肺，卻反抗不了。

可還是沒有藥效，死亡開始貼著媽媽的肌骨游走。

于是爸爸又上了普陀山求救。

直到今天，我十歲生日的這天，媽媽眼中最后的光芒正在熄滅。

爸爸風塵仆仆地回來，陸陸續續把九個嬰兒抱進家中，對我說：

「師父說，觀音附體的宿主要在十歲前吃夠十個童男童女，先犯下滔天的罪孽，才能獲得無限的佛光。得道之后割下的肉才能救母。」

他撲通跪下，連連叩首，像十年前一樣。

「南海普陀落伽山大慈大悲救苦救難靈感觀世音菩薩在上，弟子已將童嬰找齊，連上娘胎里的那個，盡數享用后，定能得道。

「成佛后，還懇請您施舍些許肉身，救救我的天云。」

我會心一笑，伸出手慈愛地摩挲他的頭頂：「普玄啊，你終于是悟道了。」

獲得肯定，他到廚房拿出菜刀，向咿呀啼哭的嬰兒們走去。

8

「接著呢？」

醫院的病床旁，陸隊長緊抿嘴唇，若有所思。

「接著你們就趕到了。剩下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還要我再說嗎？」

「說說看。」他的眼神犀利，似乎想把我看穿。

「我爸剛要對那些孩子動手，就聽見外面狂躁的警笛聲。他很疑惑，你們怎麼會來得這麼快，明明他去幼兒園偷孩子的時候全副武裝了。」

「當然了，我們的天網系統像蛛網一樣密，即使只露一雙眼睛，也能在幾秒鐘內識別出來人員信息。而且，我們還有線人舉報說……」

一旁的年輕女警官有點得意洋洋，被陸隊長的眼神打斷了。

「你繼續說。你是怎麼受傷的？」

「我爸知道你們肯定是來抓他的，意識到讓我吃掉所有嬰兒再救我媽已經不現實了。這時候，我媽已經進入了瀕死的狀態，圓睜著眼睛，瞳孔在消散，馬上就不行。

「于是爸爸轉頭撲向了我，在我手腕上劃了兩刀，把我拉到媽媽跟前，讓血淌進她嘴里。他一個勁兒喊，醒醒吧天云，別丟下我。

「可沒用，完全沒用，跟他一直以來做的努力一樣，屁用沒有。我媽還是咽了氣，我這個所謂的觀音，根本救不了她。

「她睜著眼睛，蒼白的臉蛋被我噴射的血液糊滿。有幾滴在她死不瞑目的眼睛里洇開。

「我爸趴在她身上悲慟大哭，『騙子騙子，全都是騙子』，他整個人好像瞬間崩潰了，舉刀劃向自己脖子的瞬間，你們破門而入把他按住了。」

陸隊長說：「他確實崩潰了，到了警局一句話都不肯說，所以我們只能先來找你了解情況。

「在你媽媽和爸爸同時發生這麼大的變故的時候，來打擾你，是有些不妥。

但是也請你理解一下，我們想搞清楚動機，給你爸爸一個更公正清楚的交代。所以還有幾個細節問題，想跟你再確認一下。」

「你盡管問。」

我盯著他的眼睛。

9

陸警官沒有回避我的目光，手指指節有節奏地叩著膝蓋，似乎在查找我敘述中的漏洞。

「你剛剛說，一出生就能聽懂人話。而且你還清楚地記得當時的情況，說明你一出生就有了記憶？」

「那應該是有吧。」

「可是，按照科學研究，人腦是不可能生下來就有記憶的。有沒有可能是你長大后，聽爸媽復述的這段故事？」

「陸警官，我們這大半天聊的是科學、玄學還是佛學，你分得清嗎？」

他苦澀一笑：「所以你也認為自己是觀音轉生？」

「半信半疑吧。」

看他們不解，我又補充道：

「身處這種環境里，再不信的人也會有些動搖。如果一群人天天在你耳旁念叨你是豬，住的是豬圈喂的是豬食，恐怕沒多久你也會開始哼哼叫的吧。」

「你爸說觀音菩薩不分男女，你的身體特征符合，所以你是觀音。可你媽是女的，怎麼她也是觀音？」

陸隊長問出我曾經問過的問題。

「我剛剛已經講了，爸爸的邏輯我也沒搞清。但他說過，普陀山上供奉的觀音肯定是中性的，半男半女，半陰半陽。」

年輕女警官沉不住氣，語氣有明顯的指責：

「小小年紀，你別再撒謊了。我們了解過，佛教里的觀音菩薩最開始是男兒身，從印度傳到中國之后逐漸變成了女性形象，但從來沒有不男不女這一說。」

陸隊長雖然表情也不信，但仍然克制：

「你提到很多次的普陀山，之前我旅游去過，有座巨大的南海觀音像，是女身菩薩模樣，不是你說的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