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爸是在山深處的小廟，不一樣，愛信不信。」

我沒好氣地說，宗教這個東西，從來都是信則有不信則無。

「這個小廟，你知道位置嗎？我們派人去找沒找到，也問過當地驢友，都說沒聽說過。」

「我也從來沒去過，都是爸爸自己過去。這個，你們只能去問他了。」

他們從爸爸那里問不到任何信息，這一點我非常自信。

「真有這個廟和那些和尚嗎？」

他們懷疑的語氣和神情，讓我失去了繼續溝通的欲望。

「好吧，最后一個問題，你介意讓這位警察姐姐看一眼你的身體嗎？」陸警官擠著笑容說。

「當然不介意，只要她不介意。」

拉上病床的簾子，我把褲子褪到膝蓋處。

年輕的女警官故作淡定，但眼神里稍縱即逝的那一絲嫌棄還是被我捕捉到了。

兩人耳語兩句后，對我說：

「那你多休息，你媽媽的事情，請節哀，我們已經通知了她父母來處理。他們可能也會來看看你。」

走到門口的時候，我叫住了他們：

「陸警官，你剛剛說，你去過普陀山，那你看到南海觀音像的時候，有燒香有拜拜有磕頭嗎？」

他沒有反駁，意味著有。

「所以你們也信仰佛教，祈求菩薩的保佑嗎？」

女警官斬釘截鐵回答：「我們是警察，更是黨員，沒有任何宗教信仰。」

我無奈地笑了：「最開始我媽也是這樣子不信。」

后來，她半信半疑。

10

第二天，從沒見過的外公外婆來了，張口就問我愿不愿意跟他們走。

他們慈眉善目，氣質清雅，有文化的老學究的樣子。

他們攜帶著記載媽媽一生的相冊。

我第一次見到小時候的她，雖然一個男相一個女相，但我們的眼睛和鼻梁仿佛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從嬰兒時候在父母懷中的黑白照，到小學班級合影里天真無邪的笑，到出國讀書戴著博士帽風華正茂，再到講臺上神采奕奕……

「她小時候多乖呀，我怎麼也沒想到最后能變成這個樣子。」

外婆在我的病床邊抹眼淚，跟我講他們這些年失去女兒的痛苦。

「去野外徒步失蹤半個月，回來身邊就多了個和尚。

「和尚也行，畢竟救了她的命，我們也沒那麼不開明。只要她喜歡她愿意，乞丐也成啊。

「可她像受了什麼刺激一樣，有時候神神道道的。我說帶她去看心理醫生，她就跟那個和尚跑出去，不再跟我們來往了。

「后來我們百般打聽，知道她生了個孩子，去醫院探望。可她瘋言瘋語，又打又罵，說我們是吃人的惡鬼，再靠近她一定會把我們燒死。

「后來她搬了家，工作也不去了。十年……沒見，沒想到……見面就是……。」

外婆已經泣不成聲，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外公咬著牙說：

「孩子啊，你能不能跟我們說說，這十年里，你爸爸，那個和尚，對她做了什麼事情？」

看得出來，他對奪走他女兒的爸爸恨得牙癢癢。Ӱz

我問：「我爸現在什麼情況，會被判很多年嗎？」

外公說：「拐走兒童、故意傷害，光這些就要坐好些年牢。至于虐待你媽，警察還在找證據。

「昨天我們也去見他了，跟傻了一樣，一聲不吭。我現在就怕他裝精神病，逃脫法律制裁。」

我嘆了口氣：「他是有罪，但他沒害我媽，他的罪是沒救她。」

「什麼意思，乖孩子，到底發生了什麼，能不能可憐我老人家告訴我？」

看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老夫妻，我不免動了惻隱之心。

觀音菩薩就是容易動心？

「你們別怪她。當年你們的女兒有苦衷有難處，才鐵了心要跟你們斷絕關系。

「具體是什麼難言之隱，我還要再去確定，也暫時不能告訴你們。再往后，你們會知道的。」

他們哭了一會兒，穩定了情緒，對我說：

「孩子，跟我們回家吧，讓我們彌補一下對天云的愛。」

外公俯過身來，摸著我粗獷的男人臉：

「你如果想要變成男孩或者女孩，我們會出錢讓你把手術做了。」

他的眼神中沒有任何嫌棄，是這輩子第二個知道我情況但不嫌棄我的人。

第一個是我爸。

可是我拒絕了，我不能跟他們走。

因為我不是男不是女，是陰陽合一，觀音附體。

我是觀音。

觀音要到普陀山上的廟里找我的弟子。

十年前，他們捉住我媽，種下了我。

11

手臂上的傷口已經恢復得七七八八，我偷偷跑出醫院，回到家中取到裝備和藥物。

打開手機里復制好的路線，穿進普陀山的密林之中。

爸爸最后一次上山時，我在他手機里下載了跟蹤定位的軟件。

在警察進來前，我把路線拷貝了下來，刪除了軟件。

以及他手機發出的報警信息——他自己就是女警口中的線人。

經過一天一夜的林間跋涉，在黃昏時刻，我找到了那座寺。

白天和黑夜交接，陽和陰過渡的時刻。

透過樹葉的縫隙，我看到黃燦燦的墻體上，夕陽給青黑的屋檐鑲上金邊。

跨過斑駁掉漆的門檻走進去，四方的院落香氣襲人。

左側是鼓樓，右側是鐘樓。

正中央是一處恢宏的正殿，寫著「觀音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