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州府今年田稅六成,如今糧價已漲至一兩一錢……”
小孩事無巨細地匯報,連樓喻沒吩咐過的都打聽清楚,牢牢記在腦子里。
不僅糧價,連肉價、菜價、布價等等,皆說得頭頭是道。
馮二筆聽得都發愣。
絞盡腦汁說完,楊繼安一臉期待瞅著樓喻,見樓喻笑贊,不由眉開眼笑,完全藏不住喜意。
樓喻笑問:“你愿不愿意做我書童?”
楊繼安狠狠點頭:“我愿意!”
樓喻讓人安排楊廣懷獨住一院,楊繼安則被領去霍延住的院子。
房間里只剩下樓喻和馮二筆。
樓喻沉思片刻,吩咐道:“你將王府今年的賬本取來。”
馮二筆應了一聲,卻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直說。”
馮二筆小心翼翼問:“殿下為何突然對這些庶務上心?”
其實他想說,殿下這幾日的性情同以往大有不同。
樓喻隨口道:“郭棠說慶州府供養不起咱們府,咱們王府都快吃不上飯了。父王從不管這些,母親也只喜歡舞刀弄槍,我再不管,怕是明年就得餓死。”
馮二筆:“……”
殿下未免有些杞人憂天。
他正要說些安慰的話,卻見樓喻突然肅了臉色:“二筆,一直以來,你都是我最信任的人,今日,我想同你說些肺腑之言。”
馮二筆瞳孔微縮,想也不想雙膝跪地,聲音堅定:“奴對殿下的忠心天地可鑒!請殿下放心!”
樓喻沒立刻讓他起身,反而輕嘆一聲,露出不符合年齡的成熟來。
“三年前,我隨父王上京為陛下祝壽,你可記得?”
馮二筆心臟砰砰直跳,殿下這是真的不一樣了!
“奴一直陪伴殿下左右,奴記得的。”
“那你可知,陛下意圖削藩一事?”
這?!
馮二筆腦筋轉得極快,立刻明白樓喻的意思。
他猛地抬首,嗓音輕顫:“殿下……”
“此事我機緣巧合下得知,”樓喻神色嚴肅,“為避風頭,回到封地后,我便決定做一個混賬。”
一個閑散藩王,再加一個紈绔世子,必定成不了皇帝的心頭刺。
就算要削藩,首當其沖的也不是慶王府。
馮二筆仔細回憶三年前,發現確實如此!
殿下十歲前性情乖巧可愛,自打入京祝壽后,漸漸變得跋扈囂張、陰晴不定。
他一直不知其因,未料真相竟如此驚心動魄!
倘若皇上真要削藩,那殿下會如何?削藩后封地被收回,身為皇親,勢必會受召返回京城,無權無錢,定會遭人欺辱嘲笑。
三年來,殿下竟獨自承受這煎熬!
樓喻觀他神情,便知他已經信了大半,輕咳一聲,繼續說道:
“在有些人眼中,咱們慶王府不犯錯就是犯錯,犯錯就是不犯錯。所以,我得犯錯,卻也不能真的犯錯。”
樓喻深知自己真實性情瞞不過馮二筆,他需要尋個像樣的借口,讓馮二筆打心眼里接受這個設定。
馮二筆果然被忽悠,驀然紅了眼眶。
“殿下,您受苦了。”
一想到小小的殿下,為了不被皇上忌憚,硬是搞得自己聲名狼藉,他就忍不住心疼。
樓喻終于不用再裝,著實松了一口氣。
他微微一笑,伸手虛扶馮二筆:“你跟著我也辛苦了。”
馮二筆眸中隱現淚光。
他起身擦擦眼角,鼻音甕甕道:“殿下,奴去給您拿賬本。”
“好。”樓喻頓了頓,“我再交給你一件事。”
“殿下請吩咐。”
“我希望明天慶州府百姓全都知道,慶王府沒有先生愿意上門,世子為了顏面,不得不招了個乞丐教書,甚至還愚蠢地供養幾個小乞丐。”
馮二筆已知自家世子要藏拙,連連點頭,“殿下請放心,奴一定辦到!”
很快,馮二筆搬來賬本,又投身到輿論工作中去。
茶樓酒肆中,議論慶王府的不在少數,大多聽完之后都在譏笑慶王世子的愚蠢行徑。
藏在市井中的耳目,將消息報至知府,也不過換來幾聲蔑笑。
第八章
慶王府的荒院來了新的客人。
楊繼安站在婢女姐姐身后,好奇打量眼前的瘦削少年,他聽婢女姐姐叫他“三墨”。
“殿下吩咐讓他住下,”婢女采夏是個爽利性子,直接道,“殿下請了新夫子,他是夫子的學生,以后也是殿下書童,你們可別欺負他。”
馮三墨不置可否。
阿硯嘴快:“采夏姐姐,這院子沒有多余的房間了。”
他們三個看管霍延,都在這住下,哪還有多余的?
采夏不假思索:“你們兩個擠一間不就行了。”
阿硯看阿紙一眼,見阿紙神色淡淡,沒有表示,只好委委屈屈應下。
楊繼安人雖小,心思卻不少。來的路上他打聽過了,院子里還住著一位朝廷罪奴。
于是脆生生道:“二位哥哥不必委屈自己,我和霍延住一起。”
他不過是個幸運的小乞丐,阿硯阿紙沒推辭,就這麼默認了。
采夏懶得管這些幺蛾子,殿下也沒說楊繼安具體怎麼住,既然他愿意和罪奴同住,自己沒必要摻和。
這幾日走街串巷,楊繼安聽到不少流言。很多人都在議論慶王世子虐待霍家罪奴一事。
他親眼見過殿下,他相信自己的直覺,殿下一定不是這樣的人。
他也聽說過霍大將軍的戰績,聽說過霍家滿門忠烈的事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