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面,楊廣懷曾問過,能否讓他的學生繼續讀書。彼時有朝廷耳目在暗,樓喻不能輕舉妄動,遂未同意。
如今郭濂受他鉗制,撤去耳目,他行事便無需顧忌太多。
孫靜文目露驚喜:“殿下,我們真的可以繼續讀書?!”
“嗯,此事我會與楊先生商議。”
孫靜文眼眶微紅,“多謝殿下!”
言罷竟要跪下磕頭。
樓喻想去扶她,思及古代男女有別,只好側過身不受這禮,道:“無須行此大禮,我需要你繼續為我畫圖,你可愿意?”
孫靜文連連點頭,“愿意!”
“倘若,我想讓你將畫圖之法傳授他人呢?”
大盛幅員遼闊,還有無數地方需要去測繪描畫,僅憑孫靜文一人不現實。
他想培養一個專業的團隊,雖然暫時并沒有用得上的地方,但未雨綢繆,總歸不是壞事。
地圖在軍事領域的重要性毋庸置疑。
只是古代匠人常敝帚自珍,開堂授課極其少見,不知孫靜文是否愿意。
不料孫靜文比他還熱衷:“殿下,我愿意!畫慶州府城地圖的時候,小九他們一直陪著我,幫了我很多,我能教他們嗎?”
團隊負責人自己挑選順手的助理,這當然可以啊!
樓喻沒有拒絕的理由。
不過,孫靜文只憑直覺畫圖,沒有經過系統學習,所出之圖雖令人驚艷,但對比現代圖紙,尚且遠遠不及。
樓喻結合現代地圖,與孫靜文進行學術探討,引得孫靜文驚異連連,目綻光彩。
她生性聰慧,一點就通,樓喻不過粗略描述了現代地圖的基本規則,孫靜文就已經舉一反三,比樓喻這個現代人還要通透。
樓喻稍稍有些被打擊到。
罷了,術業有專攻,他又沒有專門學過繪制地圖,能記得一點點已經不錯了。
學術探討完畢,已近亥時(晚上九點)。
樓喻吩咐馮二筆:“孫小娘子明日同行鹽場,今夜便住在府中,你安排她去荒院跟霍小娘子一起。”
如今霍延不需要人看守,荒院只住著霍家三口以及楊繼安。
霍瓊是個小姑娘,單獨一間臥房。孫靜文只比她大個一兩歲,兩人睡一張床綽綽有余,省得再置新院。
馮二筆正要領人下去,卻聽樓喻道:“等等,我親自去一趟。”
霍煊和霍瓊來之后,他尚未正式見過面,正巧,他還有些事情想問問霍延。
荒院里沒有點燈,霍延正口述書本,教霍煊和霍瓊兩人讀書。
家破人亡后,三人能在慶州相聚,何其有幸。
霍延背道:“樂民之樂者,民亦樂其樂;憂民之憂者,民亦憂其憂。①”
霍瓊乖乖跟著背。
霍煊則不然,故意問道:“小叔,這句話什麼意思?”
霍延耐心解釋一遍。
“這句沒什麼意思,我不學。”
霍煊人雖小,心里卻門兒清。
他本是無憂無慮的霍家長孫,一朝失去親人,淪為奴仆,同妹妹遭受了無數屈辱。
若非慶王府的人找過去,他和妹妹如今還在泥潭里茍且偷生。
他沒什麼忠君思想,所以他可以毫無負擔地恨皇帝、恨朝廷。
唯一讓他感激的,就是慶王府。但慶王府同樣是皇族,他內心深處還是有些不信。
霍延眸光沉沉:“為何不學?”
霍煊梗著脖子道:“小叔,這句話有誰真正做到了?誰真正在乎百姓如何?既然無用,我為何要學?”
霍延沉默了。
他比霍煊更清楚,如今的大盛朝野腐敗,亂象環生,皇帝昏庸,官吏不仁,根本沒有人在乎百姓到底如何。
北方的蠻族耀武揚威無人問津,雪災難民無人安撫,百姓在那些滿口圣賢的人眼里,連草芥螻蟻都不如。
著實諷刺。
偏偏這時候霍煊又道:“小叔,你不如教我,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②”
“住口!”霍延低聲叱責,“誰教你的這些?”
霍煊到底敬畏小叔,垂著腦袋問:“這兩句同出一書,憑何我能學那句,不能學這句?”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麼心思。”霍延一眼看穿他的小九九,“禍從口出,懂不懂?”
“哼!”
霍煊扭過頭,嘀咕道:“膽小鬼。”
霍延眉心一跳,這兔崽子性子素來頑劣,本以為遭難之后會有所收斂,沒想到還是一點沒變。
正要教導兩句,院門被人敲響。
這麼晚了,誰會來這?
霍延讓兩小待在屋內,摸黑來到院門后。
“誰?”
“霍延,開門,殿下來了。”
是馮二筆的聲音。
霍延打開門,與樓喻正面相對。
馮二筆提著燈籠側立一旁,煌煌燭光下,世子面容玉秀生輝,于黑暗庭院外,明光爍亮,驚心眩目。
“孫小娘子明日同行,今夜宿在府中。不過夜已深,省得勞動仆役整理新房,我便做主讓她來與霍小娘子同住一間。”
這是通知,并非詢問。
霍延沒有拒絕的余地,當然,他也不需要拒絕,這本來就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且霍瓊一個小姑娘,確實孤獨了些。
果然不出所料,當樓喻領著孫靜文向霍瓊說明來意后,小姑娘眼中驟然流露驚喜。
她望著孫靜文抿嘴微笑,孫靜文同樣微笑回應。
不過一個照面,兩個小姑娘便手挽手進房間。
院中動靜驚醒楊繼安,他披著外衣跑來,見到樓喻喜不自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