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驚呼:“阿勝你要干什麼!”
阿勝不理身后的騷亂,握緊鋤頭,悄悄逼近那個兇惡的刀疤臉。
場面實在太過混亂,阿勝整顆心都在跳,他顫抖著手,來到刀疤臉身后,舉起鋤頭就要鋤向他腦袋!
“咻——”
一支竹箭裂空而來,精準刺中刀疤臉的脖子。
刀疤臉身形一滯,被楊繼安一個魚叉,捅在小腹上。
然而,竹箭離得遠,力道小,只留下淺淺的傷口;楊繼安力氣漸失,魚叉也不過弄出一點皮毛傷。
刀疤臉傷不致死。
他抓著魚叉,一把將楊繼安掃遠,猛地轉身,看到阿勝舉著鋤頭要殺自己,想也不想提刀而起。
阿勝下意識閉上眼睛。
卻聽一聲巨響,轟隆如驚雷般砸在所有人心上。
混戰終于被按下停止鍵。
楊繼安爬起來望去。
玄衣少年身形矯健,一腳將刀疤臉踹出老遠。
那聲巨響,就是刀疤臉與地面的撞擊聲。
霍延神情肅穆,眉目冷銳,他抽出一支竹箭,狠狠扎穿刀疤臉的右手,將之釘在地上。
刀疤臉痛得嘶吼哀嚎!
除此之外,數百玄衣府兵團團圍住一眾流民,那些刀疤臉的擁躉被李樹帶人牢牢制住。
場面一度安靜得過分。
“殿下來救咱們啦!”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仿佛傳染似的,所有人都歡呼雀躍起來,一聲高過一聲。
樓喻下馬,面容沉肅地來到莊頭尸體旁,駐足靜默半晌。
人群慢慢沉寂下來。
是了,他們險些忘了,莊頭被那些惡人殺害了!
憤怒在胸腔處沸騰。
他們在等樓喻一聲令下,殺死刀疤臉,殺死所有惡人,為死去的莊頭和受傷的莊戶報仇!
霍延在人群中掃一眼,確定霍煊和霍瓊完好無損,松了一口氣。
這一路,他心急如焚,唯恐田莊遭遇不測,霍煊和霍瓊慘遭毒手。
所幸,他們及時趕到。
李樹管控住所有流民,來稟樓喻:“殿下,流民已制住,該如何處置?”
樓喻吩咐道:“先將莊頭好生安葬。”
一股又一股血腥氣往他鼻子里鉆。
樓喻沒親眼見過死人,也從未見過兩人以上的戰爭場面。
眼前的一切,仿佛一幀無聲的畫面,不管是狼藉的木墻與地面,還是殷紅的鮮血和慘白的尸體,都在告訴他——
這是個人命如草芥的時代。
他強忍不適,逼迫自己冷靜處理殘局。
“莊頭為守護田莊而死,其喪葬金從王府賬上出,予其親屬每年適額撫恤金,依照莊頭月錢,等額來算。另,莊頭護莊有功,賞二十兩銀。”
莊頭家屬一邊哭一邊給樓喻磕頭。
樓喻又道:“其余參與守護田莊者,依照功勞大小,皆有獎勵。”
馮二筆在旁一一記下。
他觀樓喻面色蒼白,實在有些擔憂:“殿下,切莫太過傷心。”
樓喻卻是冷笑一聲,對霍延和李樹道:“所有作惡者,一律嚴懲!”
他看向地上痛苦掙扎的刀疤臉,冷冰冰地下了判決:“此人為首惡,待事畢,斬首以平眾怒。”
說完這話,他緩緩邁步,卻因腿軟腳軟,一個踉蹌,往前栽去。
霍延眼疾手快,順手一撈,將人扶起。
樓喻下意識抓緊他的手腕。
一個掌心冰冷,一個手腕溫熱。
樓喻汲取到一絲熱度,暗暗打氣,他不能讓自己露出任何弱勢來。
“霍延,隨我回主院。”
霍延垂眸應下。
腕上的那只手在顫抖,雖然它的主人正在竭力控制,可他還是察覺到——
樓喻在害怕。
第三十三章
樓喻借霍延之力,腳步緩慢地回到主院。
剛跨過門檻,他雙膝一軟,直直跌坐地上,連霍延都沒拉住。
馮二筆心頭大驚,忙關上院門,伸手去扶。
樓喻環抱雙膝,埋頭于臂,聲音低澀:“不用。”
陽光落在衣袂上,雖暗繡生光,卻無端透著幾分冰冷。
馮二筆張張嘴,平日舌燦蓮花的他,在這一瞬間,只覺得喉嚨被堵,什麼也說不出來。
他和莊頭沒什麼感情,莊頭的死在他眼里算不得大事,可是看到殿下這般情狀,不由哀慟發酸。
他不敢打擾樓喻,只好看向霍延。
霍延只是低眉抱臂,冷冷淡淡的,仿佛因見慣生死而無所畏懼。
“嘔——”
樓喻突然爬起來,扶著墻角干嘔起來。
在和平年代生活二十多年,他從來沒想過,自己竟會恐懼鮮血。
方才混戰時,莊戶和流民的鮮血濺灑在地,同黃褐的泥土混雜,彌漫著咸腥的血味,再加上莊頭凄慘的死狀,樓喻一想到那些畫面,就渾身發麻,手腳發軟。
他不僅僅是害怕,他更多的是自責愧疚。
那是一條鮮活的生命,卻因他的疏忽而死。
倘若他能對這個時代認識得更深刻一些,倘若他能加強田莊的防御工事,莊頭就不會死,莊戶們就不會受傷。
他可以想到的,他本該想到的。
是他的錯。
他連連干嘔,嘔得整張臉漲紅,眼角滲出淚液,面容慘白一片。
馮二筆心疼壞了,卻又不知如何安慰,不禁用眼神示意霍延,讓他想想辦法。
霍延本不想管,可見樓喻如此狼狽,到底有些不忍,生硬道:“外面死的人更多,你應該學會習慣。”
馮二筆瞪他一眼,怎麼說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