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去的是南門郊外。
春日明媚,草長鶯飛。
樓喻前段時日繃緊的心神確實放松了一些。
他騎馬與霍延并轡而行,笑問:“不是說阿瓊做了紙鳶?她怎麼沒跟來?”
“她和阿煊已經去了。”霍延道。
樓喻驚訝:“那你怎麼沒有一起去,反而先來王府了?”
“我是統領,自然得緊隨殿下。”
這話說得自然,也很合理,樓喻只當他在表忠心,不由失笑:“你都說是出來踏青了,還這麼嚴肅正經?”
他轉頭問馮二筆:“二筆,你說是不是?”
“殿下,這次奴站霍統領,嘿嘿。”馮二筆大著膽子道。
他覺得霍延看重殿下安危,值得表揚。
樓喻搖首失笑。
三人同行至一處荒野,不遠處霍瓊和霍煊正蹲在地上擺弄紙鳶,楊繼安竟然也在。
“殿下來了!”楊繼安率先看到,立馬站起來往樓喻這邊跑。
他長了一歲,拔高不少,如今看起來有大小伙兒的模樣了。
“殿下,紙鳶都弄好了,咱們一起放紙鳶吧!”
樓喻笑著下馬,“好啊,看誰放得最高。”
楊繼安干勁十足:“殿下,我可會放紙鳶了!一定不會輸!”
“是嗎?我放得也不差!”
楊繼安嘿嘿一笑:“手底下見真章!”
“行!”
兩人來到霍瓊面前,讓霍瓊給他們發紙鳶。
樓喻拿到的又是小兔子圖案的。
他無奈,總不能因為屬兔,他總是跟兔結緣吧?
楊繼安的是一條小蛇。
放紙鳶是個技術活兒,樓喻自詡技術不差。
他讓馮二筆托著紙鳶,迎風跑起來。
等紙鳶漸漸升空,他便一點一點放線,邊放邊控制牽扯紙鳶的方向和力道。
為了不讓紙鳶掉下來,樓喻必須集中注意力,不能有絲毫分心。
他牢牢盯著不斷升高的紙鳶,漸漸忘記了所有的愁緒與煩惱。
“哇!殿下好厲害!”
霍瓊興奮驚呼。
霍煊也不甘示弱:“殿下飛得好高!”
不遠處楊繼安聽見,看看自己的紙鳶,又看看樓喻的紙鳶。
殿下的紙鳶是真的好高啊!
殿下怎麼什麼都會!
這一分心,楊繼安的紙鳶急轉直下,歘一下栽到地上。
他跑過去撿起來,便也不放了,就看著樓喻到底能放多高。
牽引線終究有限,紙鳶已經到了它最高的位置。
馮二筆興奮地鼓掌:“殿下太厲害了!”
還不忘“強迫”別人附和:“霍延你說是不是!”
霍延靜靜凝視樓喻,眸色暖融,笑意輕淺。
“嗯,厲害。”
長時間拉線,樓喻的胳臂都舉酸了,可他舍不得丟下紙鳶,便道:“二筆,過來替我!”
馮二筆立刻跑過去接替位置,他技術也不差,溜了一圈都沒掉。
放了會紙鳶,樓喻心弦愈發舒緩,他走到霍延面前,捶了一下霍延的前肩:“謝了。”
霍延問:“要不要跑馬?”
此地平坦,又沒什麼人,的確適合跑馬。
“走!”
樓喻利落上馬,不等霍延便揚鞭疾馳而去。
但師傅就是師傅,他的馬術是霍延教的,到底還沒青出于藍,很快就被霍延趕上。
縱馬原野,肆意狂放。
樓喻這才真真切切感受到久違的放松。
這一放松,他整個人都變得慵懶。
馬速漸漸變緩。
霍延就像他說的那般,一直緊隨左右。
樓喻迎著和煦陽光,輕嘆一聲:“霍延,我有點累了。”
來到這里不過一年多,他卻覺得已經過了好久好久。
這一年他殫精竭慮,唯恐亂世中沒有一處安身之所。
他想將慶州城打造成一座固若金湯的堡壘,他想讓治下的百姓過上安定和樂的日子,他想……
他想做的事太多太多了。
樓喻是真的覺得有些累,從身到心,沒有一處不疲乏。
霍延眸色深深:“累了就歇一歇。”
他語氣平淡無波,似乎歇一歇極為輕巧。
樓喻失笑:“你們不明白。”
那種風雨欲來的緊迫感,沒人能懂。
“但我們可以為你分擔。”
霍延直直望進他眼底,“你不必一個人扛。”
樓喻欲答,卻被搶了先。
“而今慶州兵力共一萬六千余,除去邊軍與京畿駐軍,沒有其他軍隊能與我們有一戰之力。”
“還有叛軍。”樓喻一臉認真。
霍延:“……”
他不由失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殿下在京城都能攪動風雨,何必擔心叛軍?”
樓喻:“皇帝和朝臣尚需戴著面具,只要我的面具不比他們差,我就不一定會輸。而叛軍,他們什麼都沒有,只有一條命。”
與人過招,他不懼;但與人拼命,他做不到完全冷靜。
霍延此時此刻,終于明白樓喻的心結所在。
眼前這人,擔心的是慶州百姓受到傷害,他不愿看到他們流血犧牲,所以他拼了命地要將慶州城變成堅壁固壘。
他怎會……如此可愛。
“殿下,我也只有一條命,我不怕。”
他這麼想,也便這麼說了。
柔軟的春風拂過耳畔,樓喻怔然望著他,動了動唇,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在我死之前,定會保慶州城安然無恙。”
霍延如是說。
少年統領的話,猶如一柄利劍,倏然刺透樓喻的胸腔。
巍然劍光瞬間斬滅深埋心底的憂慮,強勢注入無窮無盡的悍然無懼。
陽光灑滿身上,暖洋洋的。
樓喻情不自禁伸出右手。
“我信你。”
霍延伸手與之交握,握住了指縫間那一縷陽光,輕且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