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文載可謂是文人團體中執牛耳的存在,若是他愿意寫文章稱頌史明,便會有諸多文人追隨效仿。
史明聞言一喜,卻又擔心:“范文載一直不肯投誠,他又怎麼會寫文章稱贊朕?”
“他不怕死,難道也不顧范家所有人的性命?”
史明大喜:“好!”
范文載被囚禁在范府。
范家人丁不旺,范文載有一子,生性不愛讀書,就喜歡鉆研生意經,不顧家里反對,娶了個商戶女,生了范玉笙。
這也就罷了。
誰料他兒子和兒媳出門做生意,不幸被流匪所害,只留下一大攤商鋪和錢財。
這也是范玉笙能買得起萬花筒的原因。
好在范玉笙自小懂事聰穎,如果不出意外,日后定能光耀范氏門楣。
然而范玉笙一直無心入仕,久而久之,范文載也就放棄了。
只要一輩子平安喜樂就好。
誰料,范玉笙居然不聲不響動用范家關系,跑去了滄州當知府。
范文載知道時,事已成定局,只能無奈搖頭嘆息。
而今看來,當初范玉笙的選擇是正確的,否則也會被困在這污濁不堪的京城中。
范夫人拎著食盒進來,見他唉聲嘆氣,便寬慰道:“咱們兩個都一把年紀了,大不了一起去見閻王爺,阿笙遠在滄州,暫時不會出事,你還有什麼可嘆的?”
“我是嘆自己看走了眼。”
范文載心中郁郁,連長髯都顧不上打理了。
范夫人端出一盤素菜,四個饅頭,“今天就這些,吃吧。”
又道:“之前是誰天天跟我念叨,說太子殿下寬厚仁和?怎麼,現在改變想法了?”
范文載苦笑道:“太子的確寬仁,這是優點,但在亂世中,這也是缺點。”
“你不如直接說懦弱!”范夫人一針見血。
范文載:“……”
到底是自己學生,他不忍說重話。
范夫人呵呵:“一國太子,在危難之際,不救君主,是為不忠;不護親父,是為不孝;不顧發妻幼子,是為不義。你是他的老師,可曾這般教過他?”
“……”
范文載羞愧捂臉。
是他沒教好!
“我沒說你,”范夫人白他一眼,“你教給他的道理,他不是不懂,只是危險來了,他顧不上那些道理而已。”
范文載沉嘆一聲。
說句實在話,太子趁亂逃出京城,算不上一件壞事。
與天圣教硬碰硬是不明智的,先保全性命等機會東山再起完全沒有問題。
只是,范文載到底有些心寒。
如果做這件事的是三皇子,別人無可指摘。
但太子是一國儲君,他不能。
老夫老妻飯還沒吃完,宮里就派人來通知范文載,讓他三天內寫一篇文章,表達對史明榮登大寶的贊美。
范文載差點一口氣沒喘上來。
他毫不猶豫拒絕:“寧死不寫。”
“……”
史明得到消息,氣得砸碎好些個華瓷美玉。
這些都是他以前見都見不到的,而今卻可以肆意毀損。
“他要是不寫,就殺他全家!”
內侍:“陛下,范文載除了一位發妻,府中已無其他親眷了。其孫正在滄州任知府,已歸服慶王世子。”
史明現在聽到“慶王世子”就頭疼。
要不是那個世子發什麼討伐檄文,他也沒必要讓范文載寫文章。
“那就用他妻子的性命逼他就范!”
“遵命。”
范府。
范文載和老妻坐在書房等死。
忽有濃煙鉆進門縫,屋外火光沖天。
外頭有人驚呼:“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啊!”
兩人倏然起身,下意識想沖出屋子,卻又同時停下,四目相對,彼此皆知對方選擇。
范文載握住老妻的手,目中淚花隱現:“是我連累你了。”
范夫人灑脫一笑:“能死在一起,我就知足了。”
整個范府都燒起來,熊熊火光涌出滾滾熱浪,灼得人生疼。
府外守衛拼盡全力救火,火卻越來越烈。
范文載和妻子端坐書案后,彼此雙手緊握,從容赴死。
突然,有人從窗戶翻身而入,在老兩口驚異的眼神中,直接用手刀將他們砍翻在地。
又有兩個人翻進來。
三人合力將兩人救了出去。
趁城中混亂之余,范文載和范夫人被秘密送出京城。
范文載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輛馬車上,妻子正端坐身側,悠閑地看著窗外景色。
“你醒啦。”范夫人笑著跟他打了聲招呼。
她鬢邊布滿銀絲,在陽光照耀下,泛著沉靜優雅的光澤。
范文載莫名其妙:“怎麼回事?”
“我也不知道。”范夫人倒是想得開,“反正是被人救了,想那麼多做什麼?”
“那我豈非成了逃兵?”
范夫人白他一眼:“你要是覺得愧疚,就跟慶王世子學學,寫幾篇討伐反賊的文章,不比死了有價值?”
范文載還是覺得自己氣節受辱,遂掀開車簾,問車夫:“你們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救我?要帶我去哪里?”
車夫一聲不吭。
范夫人不由樂了。
“你有什麼好急的,大不了還是一死嘛。”
范文載嘆道:“這個‘金蟬脫殼’的伎倆若是傳出去,豈非讓天下人恥笑?”
“……”
數日后,馬車抵達滄州。
范玉笙站在城門口,親自迎接。
“孫兒恭迎祖父、祖母。”
范文載壓抑心中歡喜,面上卻冷哼一聲。
范夫人就很實在,笑容滿面道:“咱們阿笙長高了,也變俊了。”
“祖母風采一如往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