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完,她端著浣洗的衣服,轉身就快步走進一片竹林中,不一會兒身子便隱沒消失不見。
許道沒有立刻追過去,他望著對方離去的方向,目中也是一時感慨。
此女原本也是一心高氣傲的道人,其苦修的程度還超過許道,但臨了到關頭,卻不得不用肉身博取機會,但最終還是淪為了觀中一雜役。
“仙道頗難。”許道心中生出一種物傷其類的情緒。
他自忖自己若是沒有得到無字符箓,多半也會和對方一樣,或者干脆點,他已經叛逃離山,正被白骨觀追殺著。
“望她今后還能繼續清修,那樣或許還有一絲晉升為煉氣的可能。”許道心間想到。他走出溪流,穿上芒鞋便準備牽著紙馬離去。
但是心中微動,許道忽的往那片竹林中走去。
風吹竹林,聲密如沙。林中霧氣也蒙蒙,顆顆綠竹栽在其中,猶如種在云間。
許道走進來,發覺眼前竹林的風水不錯,清幽靜謐的,頗為適合搭建靜室清修。
沿著林中小道,他一路走到一排小筑前,發現有溪水被引至這里,積水成潭,四周散布著風車、工坊等物。
這片竹林早已經被人占據。還有不少雜役行走在林中,正忙忙碌碌的。
許道走來,雜役們紛紛行禮,一個個大氣都不敢喘。他沒有搭理這些人,喚過一人問清某地后,便往竹林一角落走去。
很快,一間新搭的竹屋出現在許道眼中,竹屋四周晾曬著許多竹絲、布帛等物,密密麻麻的,將屋子都圍住,其中有身影正在忙碌。
許道牽著紙馬至此,對方還未察覺到,依舊背對著干活。
直到許道輕咳一聲,對方才驟然反應過來。
“許、道徒大人。”尤冰微愣,連忙低頭朝許道行禮。
許道回了一禮,隨意將紙馬系到一旁,他指著竹屋,笑著說:“故人相見,何不請我進去喝杯茶水?”
尤冰嘴角蠕動,似乎想要說什麼,但還是順從的點頭,她低頭打開竹屋柵欄,彎腰請許道入內。
許道瞧見對方如此拘謹的模樣,也懶得再說什麼,只是搖了搖頭,便鉆進了低矮的竹屋中。
屋中無桌無椅,只有一張竹床,還有窗邊的架子上擺著些許雜物。許道走進來,自來熟一般登上竹床,兀自盤坐起來。
他渾不在意屋中的場景,笑著說:“許久未見?近況如何?”說完指著竹床,也讓尤冰盤坐下來。
尤冰瞧見許道的動作,卻是目中恍惚起來。她依稀記得二人剛入白骨觀中時,眼前這人也是這般邀請著自己論道交流。
當時尤冰還以為許道是個油嘴滑舌、熱衷交際之人,后來才知道并非如此。
她心神沉下,忽想到:“可眼前這人已經成就煉氣,邁入仙道,而我依舊徘徊在泥淖之間。”
回想起自己此前邀請許道雙修,對方回復她的話。一時間,尤冰心中羞愧至極,強忍住才沒有奪門而逃。
她一抬頭,發現許道的笑容清爽溫和,毫無異色。她猶豫著,終究是點了點頭,然后登上竹床盤坐在許道的對面。
兩人相對而坐。
許道瞧著尤冰,忽然發現對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但眉眼中卻多了不少疲倦,甚至連臉色都蒼白了許多。
但這蒼白的臉色不僅沒有影響對方的容顏,反而更添俏麗,生出一種惹人憐愛的感覺出來,不似之前那般過分冰冷。
許道心頭頓時浮現出覬覦之情。
想到這里,他微微搖頭,將雜念甩出腦袋。
許道簡要敘述了一下同屋四人的近況,其中提到馬丕已死,尤冰依舊是情緒毫無波動。
直到許道開始向對方傳授突破時的感悟和經驗,對方才抬起頭顱,豎耳傾聽起來。
她目不轉睛的盯著許道,眼中驚喜,遇到不甚了解的地方,還主動向許道說出疑問。
一時間,許道侃侃而談。
談至窗外天色昏黃,許道都口干舌燥了,而尤冰還是一副興致勃勃、仔細聆聽的模樣。
許道見此,心中咋舌。他想了想,接過對方奉上清水。呷了幾口,又開始說起一些從其他道徒那里得來的經驗。
論道至夜深,屋外已經是竹影搖曳,月光如雪。
等兩人談至無可再談時,尤冰朝許道伏身一禮,真切的說:“多謝道友講解,在下感激不盡。”
許道點點頭,坦然的受了這一大禮,口中言:“善。”
這時兩人關系已經緩和許多,也不再是許道一人主動說話,又互相閑聊了一會兒,許道見夜已深,便將腿從竹床上放下,活絡活絡雙腿,“是時候離去了。”
許道今日遇見舊友,一時興起就和對方結了個善緣。他也不在意善緣結的更大一些,從袖中掏出兩枚符錢,直接放在床上,說:
“忙于雜務終歸是有礙于修行,道友不如花錢買時間,這樣也能更早的從雜役中脫出。”
尤冰聽見,目光微怔。
兩枚符錢正是許道之前提起要借給她的數目。
許道今日來此,不過是見其人淪落如此,有些物傷其類。
而且此女雖然今日淪落至此,但他日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