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只得岔開這尷尬話題,板起臉來:“朕召你來,是因為幾份彈劾的奏疏,這一份,乃都察院御史張芬,還有這一份……”他撿起最厚實的一份:“此乃壽寧侯和建昌伯的奏疏,都是彈劾你侮辱大臣,彈劾你平日行為不檢,你可有什麼話說?”
方繼藩詫異道:“臣哪里侮辱大臣?”
“自是右副都御史、貴州巡撫錢鉞……”
方繼藩算是明白什麼叫秋后算賬了。
朱厚照嚇得瑟瑟發抖,兔死狐悲啊,為何自己竟也覺得后襟有些發涼呢。
方繼藩立即道:“臣只是據實稟奏,發表自己的看法,何來侮辱了錢巡撫?臣冤枉!”
弘治皇帝笑了笑,其實他內心里,也未必就真正的責怪方繼藩,只不過……借題發揮罷了,借著這個機會,讓這個家伙老實一些,免得又惹出什麼事端來。
于是他板著臉,一臉慍怒:“事到如今,你還想要抵賴,平日你的惡言惡行,還少嗎?朕念在你的父親面上,一直縱容于你,而今,這麼多的彈劾奏疏,朕豈可不給天下人一個交代?朕這一次,非要嚴懲你不可……”
方繼藩有點懵逼……
果然是敗家子沒有好下場啊。
卻在這時,暖閣之外,卻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靴子踩在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細微的脆響。
片刻功夫……
便聽到宦官厲聲道:“何人?”
“臣待詔翰林蔣欣,有加急奏疏,事關重大,需立即見駕。”
那宦官還未回應。
弘治皇帝不由的有些泄氣,原本今日是借此機會一次性敲打一下方繼藩,好讓他重新做人的,誰曉得……又有事了。
他朗聲道:“進來說話。”
片刻功夫,那翰林便匆匆進來,臉色凝重,毫不猶豫的拜在地上,雙手高高舉起一份奏疏:“微臣蔣欣,稟告陛下,貴州巡撫錢鉞送來了急奏……”
弘治皇帝一下子被這份急奏所吸引,他不由的和一旁的劉健等人對了個眼色。
太蹊蹺了。
好端端的,是什麼急奏?
弘治皇帝淡淡道:“何事?”
蔣欣面如土色:“云南沾益州土司之女米魯,與其夫貴州土判官隆暢不和,竟帶兵斬殺隆暢,舉旗謀反,錢巡撫得訊,立即組織平叛……不幸……不幸兵敗,貴州總兵官曹愷、中官楊友發被伏,已被賊軍擊殺;叛軍圍了錢巡撫的中營,這份急奏,乃是錢公臨死之前所書,命人沖出重圍,快馬加急,送入京師來的,只怕這個時候……巡撫錢鉞……也已罹難……事情緊急,臣恐耽擱,所以特來覲見,還請陛下恕罪。”
“什麼……”劉健已豁然而起。
這消息……實是萬萬想不到。
被殺的,可是堂堂的貴州巡撫,是整個貴州省的封疆大吏,何況,還有總兵官曹愷,這曹愷乃是貴州一省的最高武官,至于中官楊友發,乃是宮里派出的監軍太監,這三人,俱都是貴州省內最核心的人物,任何一人被叛軍殺了,不但使朝廷的顏面蕩然無存,更可怕的是,極有可能引發更加災難性的后果。
謝遷更是震驚,不禁厲聲道:“錢鉞歷來政績昭彰,怎麼可能會引發叛亂……”
云貴剛剛叛亂平復,朝廷對于云貴的事務尤為上心,生怕又惹出什麼事來,正因如此,所以在擇選巡撫人選時,無論是皇帝還是內閣,俱都認為這位政績優良的錢鉞,乃是最合適的人物,可哪里想到,他剛剛上任,就出現了如此的大變故。
聽謝公責問,蔣欣忙道:“急奏中說,米魯和其夫早有矛盾,所以在此之前,錢大人曾前去說和,原以為,說和之后,事情也就過去了,誰料到……”
這一下子……所有人傻眼了。
說和……
無論是米魯還是隆暢,可都是手握著土兵,要錢有錢,要糧有糧的土司啊,事先察覺到了不對勁,不趕緊派兵駐扎防范,不對雙方的城寨進行監視,卻去說和?這種情況,即便是時將二人軟禁,平息事端,再做打斷都可以,可……錢鉞,卻采取了最令人無語的做法。
弘治皇帝臉色已是慘然,小小的土司造反,其實朝廷倒是無妨,可現在卻是最壞的結果,一萬多平叛的大軍覆沒,貴州省內又是群龍無首,朝廷在云貴的威信,勢必蕩然無存,那些蠢蠢欲動的土司們,眼看著米魯兵強馬壯,難保不會有其他的想法。
弘治皇帝勉強的扶著御案,不由道:“錢鉞誤朕!”他本想大罵,可隨即又想到錢鉞已是殉國,雖是迂腐,卻也堪稱是忠義,終究不好苛責,只是心急如焚,不由道:“只因夫妻不和,便是一場叛亂,這……何其可怕!”
劉健眉頭深鎖,連忙請罪:“陛下,這是老臣的疏失,當初舉薦錢鉞……”
謝遷則道:“現在請罪,為時已晚,最緊要的是立即派兵平叛,萬萬不可讓事態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而一直默不作聲的李東陽,眼眸里卻是掠過了一絲詫異之色,隨即,他駭然的看了方繼藩一眼。
因為,比之這貴州來的消息,更令他震驚的卻是……方繼藩。
弘治皇帝也已從震驚中徐徐的走了出來,可隨即,卻又被一個更大的震驚所取代,他不由看著方繼藩,因為此時他意識到,貴州今日的結果,竟和方繼藩的預測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