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們本著和劉嬤嬤都是宮里人,自是個個面帶怒容,同仇敵愾。
打了一巴掌不夠,當著面,竟還又打了一巴掌,這是什麼,這是全然不將人放在眼里,真以為咱們這些奴才,在貴人們面前是奴仆,在你方繼藩面前,也是奴才嗎?
可劉嬤嬤此時此刻,除了捂著臉,那一雙自指縫里透出來的眼睛,卻對方繼藩已是懷著一種深深的恐懼,她忙道:“沒打,沒打,老奴可以澄清,方公子沒有打!”
“……”
這一下子,宦官們頓時啞然了,竟是不知所措。
方繼藩陰森森地看著劉嬤嬤,隨即目光落在幾個宦官身上。
宮里的這些人,個個都是人精,不是人精,自然也無法生存,他們肚子里,不知有多少花花腸子,對待皇帝和皇后,自是奴顏媚骨,可對待不諳世事,臉皮薄的小貴人,卻不知有多少算計。
這在明實錄中,不知有多少的記載,沒想到,連太康公主,竟都沒有躲過這些人的卑鄙和齷蹉手段。
其實,這可以理解,在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又或者說,在這個女子必須嚴格恪守禮法的時代,即便陛下和皇后再如何愛惜自己的女兒,也生怕女兒逾越了女兒家的規矩,正因為如此,對女兒的管教格外的嚴厲,這才給了這些嬤嬤和宦官們有機可趁。
可現在,這些宦官具都心里一凜。
他們觸碰到了方繼藩的目光,這傳聞中的惡少眼里,有一種深邃不見底的凌厲。
方繼藩背著手,朗聲道:“真是怪了,你們冤枉本少爺打人,可偏偏劉嬤嬤卻是矢口否認,怎麼?膽大包天了,想要指鹿為馬,顛倒是非黑白?想污蔑栽贓于我嗎?”
這一句句的反詰,竟是嚇得這些宦官一個個大氣不敢不出,他們也是造了孽,不過宮里的人都油滑,一旦感覺到不對勁,此時便大氣不敢出,遇到這麼個狠人,一丁點脾氣都沒有。
方繼藩厲聲道:“哼,倒要看看,誰敢污蔑我方繼藩,我方繼藩踩了一輩子人,還沒見哪個奴才敢上房揭瓦,踩在我頭上的!”
說罷,看也不看那顴骨高腫的劉嬤嬤一眼,只是道:“我要給殿下治病,滾遠一些。”
劉嬤嬤打了個冷顫,本是目有不甘,有怨毒,可最終,卻只剩下了恐懼,平素里仗著受娘娘信任的她,是何等的趾高氣昂,現在卻溫順如綿羊,連忙后退,到了角落里,低垂著頭。
宦官們一個個垂頭,也各自站在角落,這殿中,一下子安靜下來了。
方繼藩溫柔地朝公主一笑,見公主目瞪口呆的樣子:“殿下,受驚了。”
公主瞠目結舌。
她原以為方繼藩的胡鬧,勢必會惹來災禍,明明這家伙囂張跋扈,卻還是免不得為他擔心。
那劉嬤嬤的手段,她是早領教過的,她畢竟沒有遺傳老張家的智商缺陷,豈會不明白這些奴才的心思?
只是就算看破了,也不好說破,女兒家,終究沒有撕破臉皮的勇氣,即便是狀告到了母后那兒,母后也只覺得這些奴才們怎麼敢欺主,定是自家女兒年輕,不愿受管教,反而引來母后的擔憂。
所以她一直裝作無動于衷,今日……
劉嬤嬤吃了大虧,按理而言,她該同情劉嬤嬤一些,可鬼使神差的,反而是擔心方繼藩,而方繼藩兩巴掌掄下去,啪啪兩巴掌,打的不諳世事的公主心驚肉跳,只覺得方繼藩要完了,哪里知道,那劉嬤嬤到了方繼藩面前,竟如綿羊一般。
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見方繼藩溫柔地看向自己,全無方才的聲色俱厲,公主哭笑不得,忙說道:“我……我……本宮……請為本宮看病吧。”
看來……果真是受驚了。
方繼藩心里嘆了口氣,果然做好人沒有好下場啊,他微微一笑道:“那麼,看診吧,手伸出來。”
這一次,公主雖依舊還存著女兒家的羞怯,卻相較從前看診時畏畏縮縮的樣子,顯得利索多了,白皙的手露出一截,伸在方繼藩面前。
方繼藩上前,能感受到少女的吐氣如蘭,他手輕輕搭在公主的脈搏上,這招搖撞騙的假大夫,在幾番磨礪之下,也有了幾分模樣。
二人的面相距甚至近,方繼藩闔著目,假裝很有經驗的樣子,手只輕輕搭在公主的腕上,只有這個時候,他才顯得不輕浮,全無平時咄咄逼人的樣子,反而顯得很小心。
只稍稍停留了片刻,方繼藩預備要松手,畢竟占這等小便宜,對方繼藩這等正氣凜然的人而言,實在沒有半分的意思,可在此時,公主突的咬著貝齒,輕聲道:“謝謝你。”
方繼藩的手還沒有松開,公主的聲音很輕,方繼藩卻聽得清清楚楚,方繼藩朝她一笑:“嗯?”
“謝謝你方才為本宮……”她本想說出氣,卻又覺得不穩妥,便欲言又止,卻眨眨眼,朝方繼藩輕笑。
方繼藩心里想,女人家真是麻煩啊,話都說半截。
不過意思算是帶到了,殿下還是有點良心的,似乎一下子受了公主的鼓舞,方繼藩便也豪氣起來,就差捋起袖子來,豪氣干云,卻又低聲道:“以后還有誰欺負你,和我說,我打的他娘都不認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