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照和他肩并著肩,在昂首看高臺的同時,也看到了這完全沒有一丁點下雨跡象的青天。
這樣的天會下雨?
朱厚照心里很沒譜,不禁側眸看著方繼藩,忍不住問道:“真的會下雨嗎?”
“會的。”方繼藩很鄭重其事的點頭,也很鄭重的說道:“我們要相信李師侄,人家連命都準備搭進去了。”
朱厚照則是幽幽的嘆了口氣:“楊師傅和王師傅現在氣得不輕呢。”
楊師傅和王師傅自然是楊廷和和王華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這兩位詹事府詹事和少詹事現在已經要吐血了。
方繼藩面無表情,不為所動的樣子。
他們吐血不吐血,和他有什麼關系。
“本宮還聽說,王師傅憂心忡忡,似乎是他兒子,出事了。”
王守仁?
方繼藩有點發懵,這王守仁又是演哪一出?
“據說是得了癔癥。”
“噢。”方繼藩呵呵干笑,依著自己對王守仁的了解,癔癥肯定是沒有的,估摸著,是又開始琢磨事了,啊,不,王圣人這般的思想家,應當是在思考。
“老方,本宮覺得……”朱厚照猶豫了一下,才道:“本宮覺得明日的祈雨不太可靠,感覺要出事……”
方繼藩拍拍他的肩:“別怕,我的師侄,死都不怕,我們難道是膽小鬼?我們是朋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朱厚照則是鄙視地看了方繼藩一眼,方繼藩拍拍屁股跑路,留下他一人在暖閣里場景的一幕還記憶猶新呢!
“你這話,本宮才不信,你是有腦疾的人,到時說不準裝裝病,事情就過去了。”
呃……似乎,真想了嗎?
方繼藩臉微微一紅,轉而一臉篤定地道:“我不是這樣的人,殿下為何這樣想我!”
…………
龍泉觀。
京里發生的事,已不可避免的傳到了龍泉觀中。
一個道人躡手躡腳的到了張朝先的房里,快速地低語了幾句。
張朝先不由輕蔑一笑,連眼皮子都不曾抬一抬,只淡淡道:“天正,你看這天象,可有下雨的征兆嗎?”
這叫天正的道人忙道:“師父,沒有。這都旱了兩個多月了,至今也不見下雨的跡象。”
張朝先冷哼一聲道:“那李朝文,是走投無路之下,狗急跳墻,他貪墨了觀中的財物,乃龍泉觀的敗類,明知必死,因而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所以才冒天下之大不韙,想要借祈雨,想要翻轉局面。”
說著,張朝先便大笑起來,一張褶皺的面容里滿是譏諷之意。
“李朝文這樣的廢物,竟敢和我斗,就憑這個廢物,也配?這老天又豈是說要下雨,就能下雨的?”
想到這些,他愈發的覺得可笑,想來這雨李朝文自然是求不來的。
他就坐等看笑話吧。
只是,下一刻,他又不禁搖了搖頭。
張朝先心里想:“唯一令人可懼的,就是那個師叔公了,此人竟封了新建伯,不好招惹啊。”
于是,他緩緩站起身來,走到了窗臺前,自這窗臺眺望,玉泉山的秀麗風景盡收眼底。
秀麗的風景使他心曠神怡,心里的擔憂頓時一掃而空,他不禁徐徐開口道。
“再送一筆銀子到京里去,請禮部道錄司主事加緊著革了李朝文的道籍,呵……祈雨……真是笑話。”
“是……”
…………
祈雨要開始了。
整個京師也已經炸了。
東宮那兒,即便是隔了幾條街的,也可以看到矗立在高墻內的高臺。
那臨時的高臺聳入云端,在金輝的籠罩下格外蔚為壯觀。
街坊里,到處都在流傳著這個消息。
只是可惜,方景隆卻即將遠行。
他心里有萬般的不舍,舍不得自己的兒子,舍不得京里和老友們吹牛逼的歡暢,舍不得許許多多的人。
可他知道,此次貴州,非去不可,不只是因為圣命如此,而在于,方家是靠立下功勛才掙來的家業,他的父親,他的祖父,都是靠一刀一槍,自死人堆里拼出來的,才留了自己恩蔭。
自己也該一樣,靠著沙場上的刀光劍影,九死一生,為自己的兒子掙下更大的前程,他所行的,不過是先人們的路,而留下的,卻是子孫們更多的恩庇。
于是方景隆心里沒想過多逗留,而是毅然決然的選擇啟程。
隨行的,都是自己在軍中挑選出來的老兄弟,那些過年的時候,在方家捏著方繼藩瘦胳膊瘦腿大加評價的老家伙們。
他們有的沉默寡言,有的缺胳膊斷腿,可他們都有一樣好處,就是在軍中待的久了,對軍中和戰場的事,如數家珍,此番前去節制山地營,非要老兄弟們出馬幫襯不可。
打仗,他們或許已經不中用了,可練兵,卻都是一個個好手。
運河的碼頭,幾艘烏篷官船漾在水面上,已是久候多時,親兵們已經提了行禮登船。
方景隆走時,沒有叫醒方繼藩,他希望兒子多睡一會兒,兒子在長身體的時候,以后還指望他能傳宗接代,生個十個八個,為方家開枝散葉呢,是以,方景隆絲毫不敢打攪他。
他兒子就在方景隆的心里,懷揣著舐犢之情,方景隆回望了京師一眼,仿佛穿透了城墻,穿透了無數的屋脊,可以看到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