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信卻久久的保持著跪姿,紋絲不動,他很努力的吸了吸要溜出來的鼻水,眼眶里也是通紅,過了好半響,他才站了起來。
油燈冉冉,他腦海里永遠不忘張懋的哭聲,猶如一根根針,扎著他很疼很疼。
而后,他取出了今日帶回來的許多錄事的竹片子,到了書案前,擺出了一本厚厚的簿子,擦了擦眼淚,下意識的道:“小潔,你來念,我來記,墨磨濃一些……”
“……”
卻是沒有人回應他。
他錯愕的抬眸,看著虛空,虛空中什麼都沒有,他此時才又意識到,自己可能失去了父親,也可能失去了自己的妻子。
眼淚便不可遏制的迸發了出來,他極力的吸著氣,抑制著自己的悲傷,噙淚磨墨,自己取了竹片,一面提筆,開始記錄:“西山甲莊蔓藤泛黃,疑有蟲害,或昨日細雨所致,又或……”
冉冉的燭光,在張信的眼眸里耀著光,這是淚水在眼眶里打著轉而反射的光線。
…………
“真是令人遺憾啊。”
在得知了張信的妻子跑了,西山百戶所里,方繼藩憋著臉,露出如喪考妣的樣子。
“是啊,真是令人遺憾啊。”王金元搖搖頭,也忍不住的嘆息。
方繼藩回眸,朝六個同來的門生齜牙道:“你們怎麼不吭聲?”
徐經忙道:“恩師,真令人遺憾。”
唐寅昂著頭:“學生的妻子,也和學生感情不好。”
方繼藩便同情地看了唐寅一眼,他知道,歷史上,唐寅因為弊案,他的妻子便回了娘家,再也沒有回來,可見這個婆娘不是很地道,嗯,該不該勸唐寅休妻呢?
就在方繼藩心底琢磨的時候,卻聽一個聲音嚇了方繼藩一跳:“呀,真是令人遺憾啊……”
原來是歐陽志三人說話了。
他們的反射弧度……好像長了一些……
看著他們遲鈍的樣子,方繼藩真有種想找一塊豆腐拍死自己的沖動。
王守仁則像是永遠都在角落里,似乎永遠的在思考,啊,不,該是永遠都在瞎琢磨。
方繼藩懶得理他,只要別琢磨出欺師滅祖便放任不管了。
今日帶著門生來,其實是讓他們來熟悉環境的!
西山學堂已經成立了,雖然學堂沒有變,還是那幾間茅屋,學童也沒有變,依舊還是那些OOXX或是XXO,可畢竟,閃亮的招牌已經掛起來了,這令方繼藩很有成就感。
六個門生,現成的可用之人,當然要好生利用一下了,總不能天天白吃飯吧,所以帶他們先來和學童們熟悉一下,以后他們公務之余,就讓他們來講學。
至于其他的老師,方繼藩也請了不少,來了一個舉人,還有幾個秀才,他們都是預備在京等待鄉試或是會試的,可家境有些貧寒,在京里讀書之余,也免得下次考試時來回奔波,西山這兒有吃有住的,方繼藩還給銀子,何樂而不為。
甚至,到了明年開春,只怕會有許多舉人入京,等待著兩年之后的科舉,到時方繼藩還打算再招攬幾個舉人來。
學童們畢竟還只是開始啟蒙,大的不過十歲左右,小的,只有七八歲,也不可能教授什麼大學問。
天氣變冷了,這令方繼藩舒坦下來,方家又要開始賣煤了,這就如春季到了,動物們都比較開心,因為交配的季節到了一般。
王金元在表達了遺憾之后,便看著方繼藩道:“對了,前幾日有人來咱們的地里走動。”
“走動?”方繼藩不露聲色。
“好像是御史,十之八九,是聽說我們強迫莊戶種植萬年老參,因而……想搜羅證據,彈劾新建伯。”
“噢……”方繼藩只點點頭,倒是不甚在意!
這不怕,自己一沒偷二沒搶,御史彈劾簡直就是朝廷里經常性的娛樂活動,一般人還享受不到這待遇呢,退一萬步說,就算自己去偷了,去搶了,你們彈劾又如何?我方繼藩很在乎嗎?最多也就圣旨下來申飭一下罷了,挨一頓臭罵,我稀罕嗎?我天天挨罵的。
這時,王金元倒是往方繼藩靠近了幾分,帶著幾分謹慎,小聲的道:“還有那個胡商,那個胡商前日來此,本想尋小伯爺,他說他預備要出海回國了,臨行前想見小伯爺一面,往后也希望小伯爺能夠多多照顧,可惜小伯爺不在,他甚是遺憾,所以走了。”
方繼藩就繃著臉道:“這老狗,十之八九,還想讓我掩護著他走私呢,哼,我方繼藩是那等枉顧國法之人嗎?下次他還敢來,朝廷不拿他,我抓了他便吊起來先打斷他腿。”
王金元訕訕笑道:“他還聽說,伯爺對花草和奇珍異果頗有興趣,臨時時,還留了一些東西。說是來大明時順道帶來的,小伯爺若是喜歡……便留著種著玩,不喜歡,丟了便是。”
還有……
方繼藩瞇起眼來,眼中明顯多了分異彩,顯然,他來興趣了,忙道:“東西呢?”
“小人留著呢,就知道小伯爺有興趣。”說著,王金元轉身去取,只片刻功夫,便提了一個錦囊來。
王金元輕輕將錦囊一放,接著,許多東西自囊口里滾落了出來。
“這是……”方繼藩的眼睛,漸漸放出了更多的光彩,這光彩有點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