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朱厚照。
朱厚照走路一瘸一拐的,也不知遭了誰的毒手,可即便如此,他依舊抬著高傲的頭顱,一副絕不肯服輸的模樣,很有幾分寧死不屈的英雄氣概。
那麼……能走在朱厚照這個太子前頭的人,除了當今天子,還能有誰?
方繼藩發懵,他怎麼也想不到,皇帝會突的親臨這里,來捉……捉……JIAN的?
現在自己是不是該摸著自己的頭,一副腦疾發作的樣子?
呃,這樣會不會太做作了?
畢竟,我方繼藩,是三觀很正的人啊。
就在天人交戰,一臉尷尬的當口,朱厚照嚎叫起來:“好哪,本宮就知道你是在裝病的,你還說你腦疾犯了,你看看你,這臉色比誰都紅潤。”
“……”
友盡!
方繼藩的臉拉了下來。
他剛想要開口說什麼,弘治皇帝上下打量著這書齋,突然,目光落在了方繼藩的案頭上。
他似無事人的樣子,目光準準第落在了王守仁的書稿上:“你寫的?”
目光凝視著方繼藩。
這……似乎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啊,方繼藩感覺要窒息了。
弘治皇帝的性子,他早就摸透了,越是不露聲色,越是平靜,事兒可能就越大了。
方繼藩只能老實地道:“這是王守仁的書稿。”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道:“你是他的恩師,他寫完了書稿,所以請你修改?”
“臣也沒改什麼。”誠實小郎君難得謙虛地道;“他的書稿寫的太好,臣才疏學淺……”
“你是他的恩師!”弘治皇帝凝視著方繼藩,點破了方繼藩的‘謊言’!
到了現在,還想藏拙嗎?學問是你教授王守仁的,他的書稿,也是由你把關,你還說自己才疏學淺?”
“……”方繼藩悲憤起來!
難道這輩子,都注定了做不了一個誠實的人了嗎?我只想做個好人啊。
心里雖這樣想,可忐忑不安的方繼藩,面對著平靜的過份的弘治皇帝,再看看后頭那一瘸一拐的朱厚照,方繼藩求生的欲望,本能的自心底油然而生……
“臣有罪,臣不該欺騙陛下,臣……”深吸一口氣,他繼續道:“王守仁這個門生,只是一塊璞玉,尚需雕琢,臣正在為他把關,免得他才疏學淺,胡編亂造,壞了臣的名譽。”
弘治皇帝這才欣慰地點頭:“這就沒錯了,明明可以說真話,可為何卻屢屢不敢坦言相告呢?朕難道會吃人?以至你如此害怕朕?”說著,輕描淡寫的撿起書稿,低頭,隨手翻閱。
王守仁的理論水平是極扎實的。
這既來源于他本身的學識,畢竟,一個能中進士,且名列一甲的人,其文字水平,說是鳳毛麟角都不為過。而其次,則來源于他的天賦,以及他數十年如一日的瞎琢磨。
弘治皇帝一開始看得有點隨意,可漸漸竟看得有些恍惚起來。
這一篇,乃同理之心,同理之心的大道至簡、知行合一不同。大道至簡、知行合一可能會直接與理學產生對圣人之道根本上的沖突和矛盾,未必能使一個習慣了理學思想的人輕易接受。
可同理之心,既是王守仁所認知的新學基礎入門,卻同時,又足以讓人信服,這個世上,總還不至有人拿同理之心來抨擊王守仁,難道深入民間,體會百姓疾苦,也錯了嗎?
弘治皇帝頓時看的癡了,他不自覺地坐下,捧著書稿,一字一字看下去,竟有幾分醍醐灌頂的感覺。
那一日,朱厚照從田里回來見駕,說出那樣一番話后,弘治皇帝感覺朱厚照一夜之間成熟了,有了擔當!雖然大抵知道,王守仁的教育方式是什麼,可似書稿中如此深入淺出的闡述其理念,卻又是另一回事。
不得不說,這是一篇不可多得,卻又樸實無華的好文,弘治皇帝竟連看了兩遍,一字都不敢遺漏。
另一邊,朱厚照朝方繼藩偷偷齜牙,一副老方你不是東西的表情。
方繼藩則是眼觀鼻、鼻觀心,對朱厚照不理不睬。
你自己二還能怪誰,這個節骨眼,你不早早的裝病,還怪我方繼藩沒義氣?MA的ZHIZHANG,你委屈,我特麼的就不委屈?
“好文,好文,非有高才者,作不出此文啊。”弘治皇帝忍不住既感慨又贊許。
這第一篇里,完全看不到絲毫離經叛道的字眼,完全是在闡述孔孟的觀點,全文之中,更有一種濃郁的關心下層百姓的心思。
弘治皇帝意猶未盡地將文稿擱下后,還蕩漾在那行文之中,依舊頗為感慨:“如此好文,真是罕見啊。方繼藩,你是高才。”
“對,沒錯,陛下明察秋毫,臣確實是高才。”方繼藩這回也不再遲疑了,毫不猶豫的回話。
還能說啥,再解釋下去,就真死都不知道怎麼死了,欺君罔上啊。
弘治皇帝凝視著方繼藩道:“為何你要讓歐陽志假傳朕的旨意前去錦州,如此凌虐百姓?”
終于,開門見山,直接奔入主題了。
方繼藩想都不用想,這一次,定是朱厚照將自己賣了。
于是方繼藩抬眸,看了一眼朱厚照。
朱厚照同樣瞪著他,依舊齜牙。
這意思是,誰讓你方繼藩先不講義氣的?
方繼藩倒沒有惱怒,而是笑了笑道:“陛下,因為臣和太子認定,韃靼人將奔襲錦州,而且臣和太子,并沒有假傳圣旨,陛下的圣旨里,分明說了讓錦州加強衛戍,既然加強衛戍,堅壁清野,豈不也是加強衛戍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