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藩此時倒是想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便問:“那個侍學,你揍到他沒有?”
徐經一愣,隨即臉上顯露出了幾許猶豫:“學生……學生……”
“有沒有!”方繼藩一臉肅容,厲聲喝問。
徐經其實想說謊的,可最終還是如斗敗的公雞,老實地道:“揍了,一拳將他打倒在地,后來還想繼續動手,這是學生的錯,學生不該這樣,也幸好此時其他人來了,將學生拉開,否則……學生便要釀成大禍,學生給恩師丟人現眼了……”
看著徐經一臉的愧疚,方繼藩卻是長長舒了口氣,道:“直說嘛,揍到了不就很好了嗎?你既已將他打倒了,還委屈個什麼?丟人?為師在這世上畏寒懼熱,貪生怕死,唯獨最不怕的,就是丟人現眼!為師現在只問你,你確信兵部謄寫的海圖有問題?”
“此乃學生家學,學生歷代先祖都曾相互印證過宋元以及明初時的古籍,幾乎所有的古籍都可以佐證,甚至還有當初下西洋時,一些隨三寶太監出海之人,某些船工也曾有過這些記錄,當時,家祖曾專門搜集過,徐家世世代代研究天文地理,以及許多世人不以為意的古籍,不敢說完全正確,但是每一個結論都是有實實在在證據的。”
方繼藩心里放心了。
他腦海里,雖也大致知道世界地圖是什麼樣子。
可海里的各種航道,各種洋流、黑潮、以及海洋的季節、氣候,甚至許多島嶼的信息,卻是并不清楚。
徐家世世代代都研究這些,堪稱是閑的蛋疼啊,可另一方面也可看出,他們家是有傳統的,當初大漢的先民們,早在下西洋之前,就曾在四海留下無數的足跡,將一船船的絲綢和瓷器送往天下各處,又將各國的特產送到泉州等地集散,在上一世,人們曾在南海打撈一艘宋朝時期的沉船,其中出土的瓷器,就有一萬三千多套,可見當時私人出海經商已是蔚然成風,而且規模之大令人咋舌。
一萬三千套的瓷器,再加上其他的貨物,這還只是一艘商船的規模,倘若不是商人們習以為常,早就習慣了押著貨物揚帆出海,又怎麼敢一次性帶上這麼多的貨物出海?
要知道,出海經商,若只是小規模的經商,那倒也罷了,而一旦是如此大規模,首先,這就說明當時的人們早有專門的航路。其次,他們要出海的目的地,商人們也早已熟悉那里的環境,如若不然,收購大批的貨物,裝載上船,難道只是去碰運氣不成?
想到這里,方繼藩卻是突的道:“那個侍學叫什麼名字?”
“姓王,叫不仕。”
王不仕……
真是一個有性格的名字啊。
方繼藩將這個人記下了,他端起茶盞呷了一口,便風淡云輕地道:“為師知道了,滾蛋吧。”
………………
弘治皇帝手里正捏著一份彈劾奏疏。
坐在暖閣兩側的,是兵部尚書馬文升,以及翰林院的學士沈文。
就在方才,已有宦官前去宣方繼藩進宮見駕了。
此時,弘治皇帝淡淡地看著馬文升:“朕將你們招來,不是要糾察誰的過失,而在于調解一下矛盾。你們啊,真是不給朕省心,朕剛剛對方繼藩說,朕會極力支持他,兵部給事中呢,居然彈劾了他的門生一本奏疏,這是何意?”
這……擺明著是護短嘛。
馬文升心里暗暗吐槽,對方繼藩,大家惹不起,現在倒好,他的門生也不能彈劾了不成?
方繼藩的那個門生跑來兵部,胡說什麼兵部有致命錯誤,折騰得兵部雞飛狗跳,兵科給事中看不下去,彈劾一本,不是理所應當?
可……還不能罵了?
沈文則是一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他是韓林院大學士,徐經那個小子跑去揍了侍學王不仕,簡直太囂張了,一個小小的庶吉士啊,這麼跳,下一次是不是連他這個堂堂大學士也要揍?
不過……沈文還是把事情壓了下來。
不壓下來還能咋樣?這小小庶吉士的恩師是方繼藩,天天打著腦疾的名義,滿城瞎晃悠,誰敢惹他啊。
官面上,沈文是不怕此人的。
哼,本官堂堂翰林大學士,清流中的清流,一聲號召,天下的讀書人能用吐沫都可把你噴死。
可是官面之下……沈文就有點擔心了,畢竟自己上有八十老母,下有兒孫的人,這要是一不小心,出了什麼意外,真是欲哭無淚,追悔莫及啊。
所以,他除了讓徐經賠禮道歉之外,安撫了那位王侍學一番,暗中表示下一次一定舉薦他為侍讀學士,那王不仕開始還不肯依,還想要追究,可最終還是情緒穩定了,沒有繼續鬧下去。
不過,對于今日兵部給事中的彈劾,沈文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干得漂亮,你大爺的,別怪老夫說粗口,你姓方的跟豬一般,生了一窩門生統統都進了翰林院,個個進了翰林院里,本官操心死了,那個唐寅,讓他修書,他非要在書里提一點個人的見解,你是編修,你照抄就是了,你添什麼亂啊。
換做其他人,沈文早就將這等害群之馬打死了,可偏偏,他就得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