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第一眼的時候,歐陽志沒有啥反應。
看著看著反應過來了,這種震撼勁也就過去了。
偶爾,心里會有一絲漣漪,可很快,這漣漪又歸入了平靜。
弘治皇帝驚為天人:“歐陽卿家。”
歐陽志沉默片刻,上前:“臣在。”
“你看此鯨,驚否?”
“驚!”歐陽志想了想回答。
弘治皇帝心里感慨,真是個謙虛的人啊,明明視若無睹,卻還是如此回答。
弘治皇帝感慨道:“你來攙扶著朕。”
歐陽志將弘治皇帝攙扶住,弘治皇帝覺得自己手臂有些顫抖,而歐陽志的手很穩,穩的出奇。
他是真的欣賞這樣的大臣,因為在歷朝歷代,他從史書之中,總能見到一些正直的大臣各種處變不驚的記錄,只有奸人和賊子,才動輒色變,惶恐不安。
所謂小人長戚戚、君子坦蕩蕩。
因而……弘治皇帝認為歐陽志乃是君子,很了不起。
他穿梭在骨骼之下,這骨骼比他還高,可以穿行。
“你對此,有何看法?”
弘治皇帝存著考較歐陽志的心思。
歐陽志回答道:“陛下,此魚恐有數十萬斤。”
弘治皇帝感慨萬千的頷首:“是啊,一斤肉,可以給一個百姓分食,這數十萬斤,便可使十數萬百姓,做一日的口糧,你看看,一頭魚而已。你回答的很好。”弘治皇帝欣賞的看了歐陽志一眼:“你第一個念頭,想到的是肉,你這是想要提醒朕,這些肉,可以供養百姓吧,不錯,百姓們過的苦啊,有肉吃,不知該多喜歡,歐陽卿家,你真是一個實在的人。”
弘治皇帝露出了笑容,他指了指自己的心:“無論是為君還是為官,這心底,都不能只裝著自己,得懷著家,得有國,得有天下。
可這家國天下,說一千道一萬,無外乎只一個字——‘民’也!不愧是方繼藩的弟子,名師出高徒!”
歐陽志沉默著,面上波瀾不驚。
得此夸獎,居然也沒有露出喜色。
弘治皇帝很滿意。
朝廷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人,此人……可以好好的栽培,將來,便是自己……不,甚至可能是自己兒孫的肱骨之臣。
弘治皇帝手輕輕的摩挲著這巨骨,突然身子一顫,眼眶竟紅了。
其他大臣見狀,紛紛涌上來:“陛下……這是何故……”
弘治皇帝深吸了一口氣。
隨即他臉色凜然。
疾步的走出巨骨,弘治皇帝突然自一個禁衛腰間,抽出了配劍。
那禁衛嚇了一跳,忙是惶恐不安的拜倒。
弘治皇帝雙手握劍在手,左右大臣紛紛色變。
弘治皇帝將此劍送至年輕翰林手里:“卿家執此劍,若此鯨活了過來,卿家敢與之搏斗嗎?”
“臣……”這翰林本想說有何不敢,為了保護陛下,我***不惜此身。
可他仰著脖子,身軀顫顫,他握著劍的手,竟在顫抖。
莫說此巨鯨活過來,即便只是面對它的尸骨,雙手握劍,對著這巨鯨,他竟是兩股顫顫,臉色蒼白,他咬緊著牙關,不發一言。
弘治皇帝已經知道了他的答案。
他將劍搶了回來,左右四顧,接著,目光落在了此前那被奪劍的禁衛身上:“卿可敢?”
既然文臣不敢,你是禁衛,是武臣,是保護宮禁的大明親軍,那麼……你敢不敢?
這禁衛臉色蒼白,瑟瑟發抖,嚅囁著,抬頭看著那巨鯨,良久:“臣……臣……想,這巨鯨若是還活著,只怕一個呼吸,臣已灰飛煙滅。”
“看來……”弘治皇帝凝視著他:“你不敢了!”
“那麼……”弘治皇帝旋身,四顧左右:“誰敢,可以站出來。”
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沉默了。
其實,誰都明白,這種事是無法驗證的,你說你敢,也沒有人可以證偽。
可當他們看到這巨鯨,即便只是尸骨,卻早已是魂飛魄散,甚至在想,即便自己說敢,怕也會成為大家的笑柄,認為自己吹牛。
“可是有人敢啊!”在確定沒有得到任何肯定的回答,甚至連吹噓的人都沒有這個膽量之后,弘治皇帝發出了感慨:“若沒有人敢,這巨鯨,如何會在這里,如何只剩下了幾截枯骨?”
“朕聽說,那大海之中,恐怖如斯!有巨浪,有狂風,有數不清的危險。那鎮國府備倭衛,上至唐寅,下至上下將士,在那滔天巨浪之中,與此魚搏斗,朕來問問你們,這是什麼?”
“這就是忠,是勇,是無所畏懼,也是九死一生!”
弘治皇帝即便為天子,可在這巨骨之下,也如螻蟻,他哐當一聲,拋下了手中的劍,漸漸平復了心情:“鎮國府備倭衛操練不過數月,救災有功,更是勇不可當,上下人等,渾身是膽,朕心甚慰。國難思忠臣,也思良將,護佑大明,使朕能在此欣賞如此龐然巨鯨,使卿等能安享太平,必是這樣的人。”
一連說了許多話,弘治皇帝顯得有些疲倦了。
這時,卻有人排眾而出。
卻是朱厚照和方繼藩到了。
朱厚照遠遠聽到敢與不敢,激動的不能自己,箭步沖出道:“父皇,兒臣就敢,區區巨鯨,兒臣不怕,若是它敢活過來,兒臣求之不得,與它死戰,莫說一頭,便是三頭五頭,兒臣也絕不懼怕。”
弘治皇帝一臉疲憊,然后意味深長的看了朱厚照一眼。
最令他揪心的是……他居然相信,朱厚照說的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