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顯然還未從這為人師的狀態下轉回來,繃著臉,批評道:“父皇啊,聽兒臣一句勸,為人君者,萬萬不可沽名釣譽。”
弘治皇帝呵呵一笑,道:“朕受教了。”
他目中幽邃,卻不置可否的模樣。
卻在此時,有快馬趕到了西山。
片刻之后,蕭敬到了弘治皇帝耳畔,低語了一句。
弘治皇帝豁然而起,臉上一派肅然之色:“何時的事?”
“就在方才。”
一下子的,弘治皇帝的眼眶,竟是紅了。
方繼藩覺得奇怪,出了什麼事,竟是使陛下激動至此!
弘治皇帝深吸一口氣,才幽幽的道:“厚照,立即隨朕入宮,去看你的曾祖母吧。”
朱厚照心里還洋洋自得著呢,可一聽,卻是嚇了一跳:“父皇,這是……”
弘治皇帝不置可否,卻猛的想起了什麼,卻是看向方繼藩道:“方繼藩,你略通醫術是不是?”
方繼藩道:“臣會治腦疾。”
“且不論會治什麼,先隨朕入宮看看。”
方繼藩知道,肯定出啥事了。
太皇太后年紀這麼大,莫非是……
這樣一想,方繼藩的心里有點兒沉痛起來,太皇太后對自己還不錯,當然,這不是主要的,來到這個世界,太皇太后或許是自己身邊第一個故去的熟人,都說人的年紀越來越大,見慣了生死,那麼一切也就都看淡了。
可太皇太后是第一個啊……
朱厚照頓時如霜打的茄子,一下子癟了,他臉色凝重,乖乖隨著弘治皇帝擺駕回宮。
眾人一路至午門入宮,隨即再入禁苑,及至仁壽宮,便見這外頭,早是烏泱泱的都是人。
張皇后和太康公主都到了,宮里沒有生出兒子,被弘治皇帝格外開恩,準其在宮中頤養天年的老太妃們也俱都到齊。
乃至于宮里十二監四司八局的宦官頭目,也都躬身于此。
弘治皇帝看到了許多的御醫在來回的走動,本是臉色不好的他,頓時嚇得面如土色,突的一股悲痛涌上心頭!
這可是他的祖母啊,當初他風雨飄搖,這個在宮里是沒有娘的孩子,全憑著祖母,方才有他的今日!
弘治皇帝強忍著悲痛,三步并做兩步的進了寢宮,更見一群御醫圍著鳳榻在轉悠。
張皇后已急得如熱鍋螞蟻了,見了弘治皇帝來,拜倒在地道:“臣妾萬死。”
她雖與弘治皇帝感情深厚,可畢竟作為皇后,乃是后宮之長,出了這麼大的事,她自當請罪。
弘治皇帝皺眉,又見朱秀榮在旁哭成了淚人,心里有些疼,自己是一家之主,倘若此時六神無主,妻子兒女怎麼辦?
這……或許便是一個中年男人的悲哀,即便是皇家,亦是概莫能外!
弘治皇帝心里像針扎一樣,卻還是努力的勉強露出點笑容道:“你們都不必擔心,她老人家福祿無雙,會好起來的。”
說罷,他親自將張皇后攙扶了起來。
方繼藩則躲在后頭,偷偷看朱秀榮,卻見朱秀榮哭得傷心極了,方繼藩突然也覺得心里酸酸的,一開始還談不上悲痛,卻突然也覺得心口堵得慌。
朱厚照抓了一個御醫,大叫道:“好端端的,出了什麼事,有沒有大礙?”
“只是昏厥過去了,不過……不過……殿下,太皇太后畢竟年紀老邁,又急火攻心,所以……所以……只怕…”這御醫期期艾艾的樣子。
弘治皇帝先是前往鳳塌,坐在塌旁,見太皇太后緊緊的閉著眼睛,他握住了她的手,感受著這手的冰涼,眼里便有奪眶的淚水要出來,卻是拼命的忍住!
他深深吸了口氣,才站了起來,而后冷冷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已嚇得面如土色的鄞州候周勤正。
周勤正乃太皇天后的兄弟,早已須發皆白,顯然他也沒想到會有如此可怕的后果,此時已徹底的慌了,跪在地上,戰戰兢兢。
弘治皇帝冷冷地看著他,厲聲道:“到底什麼事?”
周勤正哭了:“陛下……臣……臣該死啊,臣不該來見太皇太后……”
“說重點!”弘治皇帝此時的脾氣顯然很糟糕。
周勤正如喪考妣的道:“臣孫周臘一直在山海關當值,他……他終究是少年人的脾氣,居然……居然胡鬧,帶著一隊人出關游獵,誰曉得……誰曉得深入大漠十數里,按理來說,那兒也不會有危險,卻是遭遇了一支韃靼人,那些韃靼人將他圍住了。起初……還沒什麼,可據說……據說……他的一個親隨,眼看大事不妙,為了自保,居然策馬往韃靼人那兒去,告知了韃靼人,臣孫的身份,韃靼人似乎覺得臣孫的身份可以利用,此后,韃靼人越來越多,皆聚在了附近,將臣孫團團圍住,卻也不主動攻擊……當時另一個親隨去遲了一些,沿途覺得不妙,便溜回了山海關,才一路……回京來報……”
弘治皇帝明白了。
周臘這個人,乃是周勤正唯一的孫子,是周家的獨苗苗。
太皇太后雖然已嫁入了皇家,可周家是她的娘家人,娘家就這麼個孫子,還指著給老周家傳宗接代的,可誰曾想到,就出事了呢。
韃靼人顯然意識到周臘的身份非同小可,將他圍住,不急著進攻,目的不言自明,這是要吸引明軍救援,可一旦明軍出關,在大漠之上和韃靼人野戰,這……豈不是正好給了韃靼人可趁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