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景通死死跪著,不肯起來。
方繼藩心里想,說來慚愧啊,借了你兒子的兵書,這才有了寧波水寨,偏偏這些事,自己不能對外說。
我方繼藩是個三觀奇正的人,若不是為了打擊倭寇,會嫖你兒子的書?不,是剽竊你兒子的書?
所以,對待戚景通,方繼藩心有戚戚,這是他高貴的道德觀在作祟,總覺得盜版不好,人們應該支持正版,寫書的人,不易啊。
戚景通卻是愣住了,看著方繼藩和顏悅色的樣子,感動的一塌糊涂,激動的整個人都在發顫。
人世間,就是這般的沒有道理,一個見人都親熱的人,他對你親熱,你不會覺得有什麼問題,反而覺得是理所當然。
可一個天煞孤星,逢人就聲色俱厲,唯獨對你這小人物如沐春風,這一下子,宛如心底的干柴被方繼藩引燃,頓時火躥起,呀,好大的火。
一股股的暖流,瞬間襲遍戚景通的全身,戚景通眼淚嘩啦啦的落下,激動萬分。
“恩師若不容學生,學生便是死也不起來,學生蒙恩師施以兵書,得以從區區戴罪之臣,而立下戰功,這些功勞,統統是恩師的功德。學生已覲見陛下,肯定陛下下旨,收我戚景通為徒。我戚景通……”
戚景通這麼一個大軍漢,說到了動情之處,嗚哇一聲便泣不成聲,抽泣著,哽咽著開口說道。
“我戚景通是個粗人,自知配不上恩師,可學生哪怕只做方門一條走狗,這輩子便知足了,還望恩師,能給學生一個侍奉的機會。”
方繼藩連忙搖頭:“不可,不可,我當不得你的恩師,說起來啊,我慚愧的很。”
鄧健在身后,身軀一震。
少爺……居然謙虛起來了。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啊。
溫艷生在旁暗暗點頭,不錯,不錯,少年人才高八斗,還如此謙虛,難得,難得。
戚景通卻是很執拗,非常堅定的道:“此番來京,拜入師門,乃是學生畢生之愿,恩師不認我這學生,學生便長跪不起。”
“……”
這個世界瘋了,還是他瘋了?
大哥,我方繼藩,也是一個有羞恥心的人啊,剽竊了你兒子的兵法,我還有臉認你做門生,我方繼藩……一輩子堂堂正正……
可做不出這等事呀。
“恩師……”戚景通卻是不干了,他緊緊抱著方繼藩大腿,滔滔大哭。
方繼藩皺眉看著他,心里頓時覺得內疚萬分,可這種事呢,他不可能說出來,因此,他深深嘆了口氣:“恩師我是不敢做的,你做我師兄吧。”
戚景通身軀一震,自己何德何能,這是開玩笑嘛?
他搖頭,果斷拒絕方繼藩的要求。
“什麼師兄,學生怎麼配?恩師不要玩笑,就遂了我的心愿吧,這輩子,學生做牛做馬,侍奉恩師。”
方繼藩背著手,一聲嘆息。
人生……真是寂寞啊。
“好吧,既如此,戚景通,往后,你入了我門,要爭氣。”
戚景通大喜過望。
這恩師,拜的值啊。
他不嫌我的出身,對我這般客氣,和唐師兄比起來,他待我,更情真意切。
一念至此,戚景通心里更是暖洋洋的,想想看,唐師兄他們,哪一個不是比自己更加清貴,可據說,徐經師兄入門的時候,還是從樓上跳下來,恩師才勉強同意的,當時的徐師兄,已是貢生了,而自己區區一個副千戶,算什麼東西,武人到哪里,不需低聲下氣。
可是……
恩師……仁義啊。
他興沖沖的隨方繼藩入了廳,鄭重其事的行了拜師禮,連束脩都準備好了,獻上了束脩之后,便自覺地站在方繼藩身后。
方繼藩坐著,他站著,一點都不客氣,很快帶入了自己的角色。
方繼藩問明了他的字號,叫世顯。
此時溫艷生才來見禮:“下官寧波知府溫艷生,見過侯爺。”
方繼藩朝他頷首點頭:“我也聽說過你,你是個不錯的人。”
“哪里,哪里,下官當不起這不錯二字,下官在侯爺諸門生面前,宛如螢火之光,不敢和日月爭輝。今日恰逢其會,侯爺收下了一個弟子,下官倒要恭喜了。”
方繼藩不禁樂了,淡淡開口問道:“此番入京,你們是來述職的,怎麼,和陛下說了什麼?”
“只說了一件事。”溫艷生道。
“愿聞其詳。”方繼藩對這溫知府印象不壞,這個家伙,面色從容淡然,不會因為自己的惡名,而表面恭順,而暗中,有其他的情緒。也不會因為自己位高,而刻意的巴結討好。
“吃!”溫艷生斬釘截鐵的道。
“……”方繼藩愣了一下,突然他想起了他的雞,然后他想起了自己的雞好像沒吃多少,全讓張延齡那混蛋吃了。
最后……
好吧,沒有最后了,因為方繼藩餓了。
“與其說吃,不如先吃了再說。溫知府既然在御前都談吃,可見溫知府是個極愛吃的人,正好,我餓了,你也餓了吧,不妨,我們就先吃吧。”
溫艷生不禁開口說道。
“這一路北來,下官吃的都不利索,不妨,就讓下官獻丑,為侯爺掌勺。”
“……”
方繼藩已經對這個愿意主動請纓,要做廚子的知府……無言以對了。
大明多奇葩啊。
……………………
溫知府張羅了一桌酒菜。
菜不多,三菜一湯而已。
方繼藩嘗了一口,頓時覺得有一種味蕾在跳舞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