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知士氣已至崩潰的邊緣,身為大使,必須做到與士卒們同甘共苦,否則,只怕不需至木骨都束,整個艦隊已是崩潰。
次日,船隊尋到了一處可供登岸的灘涂,于是將船停在外海,徐經率眾人上岸搜集淡水。
一見到要登岸,這船上瞬間人人爭先恐后,可等他們登岸,除了灼熱的太陽之外,便是那滿地的黃沙,雖非沙漠,可這里的環境,卻頗為險惡。
“挖地,尋找清泉。”徐經膚色古銅,瘦骨嶙峋的身子,已經撐不住出海時的欽賜飛魚服了,因而這已洗的漿白的飛魚服,顯得格外的寬大,腰間的御劍懸身,唯一使人安心的,是他一雙眼睛,這雙眼睛,很有神。
士卒們尋找地方安營,斥候開始去尋覓附近可能出現的人煙,預知某些不可測的風險。更多的人拼命的尋找水源,或者嘗試著打井。
徐經背著手,在沙灘上漫步。
楊雄追上來:“大使,我們……我們……”
徐經側眸,看著楊雄:“什麼?”
楊雄道:“我們不能繼續南下了,大家都說,繞過了這昆侖洲,咱們就算想回,也難回去了,到時候,又不知經歷多少磨難,徐大使,我們今日所航行的,比當初的三寶太監還要長,士兵們的體力和精力,已至極限,他們……”
徐經凝視著他:“那麼你呢,楊指揮,最重要的是,你怎麼想?”
楊雄低垂著頭,一臉羞愧,不敢做聲。
徐經突然眼圈紅了,手指著汪洋大海的方向:“到了這一步,我們距離這天涯海角,如此之近,我們就這樣回去?我們這一路行來,有多少的不易啊,為何,要無功而返?我們承載了多少人的期望,我固然不可為你們做主,令你們為這萬千的期望犧牲,可是,你我不南行,繞過這里,到更廣闊的一片汪洋,去尋覓到那神土,誰還可以尋覓到,難道你不知,佛朗機人,已率先尋找到了那里嗎?我們已讓人捷足先登了,我們這次無功而返,那麼下次,還要等什麼時候,才可以再來?”
徐經惡狠狠的道:“你我同舟共濟,雖非血脈相連,卻和兄弟,已沒有任何分別,這些話,你私下和我提,便也罷了,對外敢宣稱半句,我便以軍法治你。”
楊雄忙道:“是,卑下再不敢了。”
徐經沒有說話,片刻之后,有斥候回來,說是附近并沒有什麼人煙,只有一個土人的部族,不過是飲血茹毛而已,和他們無法交流,靠近了,似乎也容易制造敵意,索性便返了回來。
一個小部族,不過百來人口,和他們進行物資交換,似乎也沒有什麼意義,徐經頷首點頭,隨即命人安營。
即便習慣了海上的漂泊,可對于他們這些人而言,能在陸地上暫歇一宿,也是奢侈的事。
夜里,井里終于出了水,徐經在眾衛士的擁簇之下,看那涌出來的淡水,心里定了一些。
若是那一幅輿圖沒有錯的話,再過幾日,便可抵達昆侖洲的最南端了,那里……佛朗機稱只為好望角。
徐經抿抿嘴,他喜歡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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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零三章:營變
當夜,風高。
徐經太困了,早早的睡了過去。
可到了子時,突然,外頭傳出一陣刺耳的喧鬧聲。
徐經驚得猛地起來,只來得及披衣趿鞋,便見一群水兵沖進了帳子里來!
顯然這時間點,自是不對勁的,徐經狠狠的瞪了他們一眼。
水兵們似乎有所畏懼,一個個恐懼的看著徐經,甚至有些人面露羞愧。
“大使……”諸水兵們竟是統統跪倒在地。
“何事!”徐經厲聲道,顯出一身的威嚴。
“大使……我們……我們想回家!”有人艱難的道:“我們……我們不能繼續前進了,再前進,何時才可以回家啊,這汪洋大海里,卑下們是一日都無法忍受了,就請上使看在我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下令艦隊返航吧。”
“卑下求您了。”
“是啊,上使……”
營變!
徐經腦海里冒出了一個念頭。
他很清楚,若不是因為自己和士卒們同甘苦,這些士卒們欽佩自己,只怕早已一刀砍來了。
徐經臉色鐵青,即便如此,這也是他無法接受的,他喝道:“是誰的主意?”
眾人默然無言。
徐經道:“是楊雄嗎?”
眾人忙搖頭:“楊指揮并不知情。”
徐經冷笑道:“你們想回鄉,我何嘗不想回鄉?可走到了今日這一步,還回得去嗎?”
眾人便道:“只需大使一聲令下!”
徐經惡狠狠的道:“我寧死也絕不會下達這個命令!”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所有人都踟躕了。
歸鄉的情緒已令他們要瘋了,這海上,他們是一日也堅持不下去!
于是有人捶胸哀嚎,有人咬牙切齒的道:“大使,我們也是人,我們隨大使來此,并沒有負過朝廷,我們哪一個不是撿回來的半條命?哪一個不是吃盡了苦頭的?大使說咱們去尋找那神國,是為了家國大義,可誰憐憫我們,誰在乎我們?我們就注定了要為這家國大義所犧牲嗎?大使,您忘了,你心心念念著朝廷,念著蒼生百姓,可我們又何嘗不是百姓呢?我們想活,我們即便是死,也不愿死在這萬里之外,我們的尸骨,理應埋在自己的先祖們身邊,而不是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