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場瘧疾的爆發,在云貴一帶,在以往,都意味著軍事上的失敗,或者是叛亂的發生。
但愿這一次,可以平安度過吧。
且瘧疾每一次危害最大的都是屯田軍衛,這就意味著,大量的漢民傷亡,大明對西南的統治,將會陷入虛弱無比的境地,到了那時……
弘治皇帝嘆了口氣,接著便停下了腳步,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看向劉健等人,一字一句的頓道:“朕欲令公主下嫁平西候子方繼藩,諸卿以為如何?”
劉健等人沉默了。
公主是不宜下嫁給功勛的,這在許多人看來,這會增加外戚干政的風險。
可眼下呢……
平西候染病,死亡即在眼前。
人之將死,若是公主下嫁,這平西候的爵位,自然也會被虢奪。
到這個時候,若是反對,實是有點說不過去。
這是滿門忠烈啊,大明不是一直都倡導著忠孝嗎?
方景隆年紀大了,瘧疾雖非不治之癥,可死亡率極高,一旦染上,到了方景隆這樣年齡的人,幾乎就形同于是一只腳踏在了棺材板上。
而且西南的情況危急,朝廷還需借助劉氏和她的族人們,盡力維持住局面。
否則,一旦西南糜爛,后果不堪設想。
弘治皇帝又補上了一句:“遙想當初,黔國公臨危受命,鎮云南。文皇帝將公主下嫁給黔國公之子為妻,朕如此做,也是有先例可循。朕只有一女,為旌表方家一族的忠義,下嫁公主,有何不可。西南有漢軍十數萬,家眷數十萬人,還有許多移居的百姓,更是無以數計,此時此刻,朕既顧念他們的安危,同時,也希望,能借公主下嫁之喜,而沖淡西南危局之憂,劉卿家、李卿家,還有謝卿家,且不說,祖法之中,公主下嫁于勛臣,并無不可。
可即便祖法沒有先例,這法外亦有情,方繼藩的父親垂危,想來,他也如鯁在喉,朕賜下婚姻,獎掖忠貞,難道,也不可嗎?”
劉健定定神,陛下這一番話,確實令他無法拒絕:“陛下若是下旨,臣無話可說。”
弘治皇帝松了口氣,看向謝遷和李東陽。
謝遷苦笑道:“陛下說的有理,法外不外乎人情,臣也沒什麼可說的。”
李東陽猶豫了一下,頷首點頭。
弘治皇帝道:“既如此,那麼下旨吧,今日所發生的事,有喜有憂,朕愿江山太平,愿國泰民安,今朕女朱秀榮,待字閨中,今聞方氏忠義,予以外放宮中,下嫁方氏之子方繼藩……”
………………
西山。
方繼藩已得到了一封家書。
看著家書,方繼藩皺眉。
這與其說是家書,不如說是一份遺囑,希望方繼藩將來能守著家業,從此之后,萬萬不可荒唐,做事,定要瞻前顧后,萬萬不可如從前一般任性,要好生照顧自己的妹子云云。
老爹……得瘧疾了。
而且……自大明開國以來,第九次瘧疾已在云貴一帶,徹底的爆發。
瘧疾已經席卷三省,幾乎各處的軍衛,都已出現了疫情,嚴重者,已到了整個軍營,無一不是哀嚎的地步。
恐慌已經蔓延,大量的官兵開始私逃,百姓們開始攜家帶口,希望距離這疫情的發源地越遠越好。
原本安定的云貴一線,又開始蠢蠢欲動。
方繼藩看完了這篇家書,不由惆悵,整個人很是難受。
我爹……馬后炮啊。
居然在自己提親之后,才在這個時候,向宮中提出了關于公主和自己的親事。
雖然心里吐槽一番,可方繼藩卻知道,這疫情如火,一旦無法控制,那麼,又不知要死多少人,甚至,還包括了自己的父親。
方繼藩有點急了,瘧疾在這個時代可算是疑難雜癥了,現在重要關頭得控制病情,治病救人。
他匆匆的尋到了張信。
金雞納樹的培植,自徐經自前年帶回了樹苗和種子開始,就已開始種植,它對環境的要求較高,張信大抵已摸透了它們的習性,因而在溫室里,已開始大規模的種植。
要種植金雞納樹,需極高的成本,當初屯田衛,需要培植的樹種和作物太多,并不愿意投入太多的成本,若不是方繼藩重視,張信也不會對這金雞納樹有興致。
這兩年以來,整個西山北麓,已搭起了連片的溫室,對金雞納樹進行廣泛的種植,不過現在的金雞納樹,絕大多數,還沒有‘成年’,并不高大茁壯,眼下,不過生的不過和人一樣高,樹干只有水杯粗壯罷了。
原本此樹的生長周期,需六年才算長成,從經濟效益而言,現在若是開始刮了它們的樹皮,收益不高,且極容易導致金雞納樹壞死。
張信聽說方繼藩要取金雞納樹的樹皮,頓時有些不樂意了:“千戶,為了種植這些樹木,屯田所,動用了上百的人力,此樹對溫度和土壤的需求極高,又需大量的水灌溉,嬌慣的很,溫棚搭建,也是不易,花費巨大啊。”
他沒說的是,這金雞納樹,花費了他無數的苦心。
雖然他沒說,可從張信的聲音里可聽出他的不舍。
這個時候方繼藩管不了那麼多,救人要緊,因此他非常鄭重的朝張信說道:“到了這個時候,救人要緊,眼下極需樹皮制藥,和人命相比,這樹花費再多,又值幾個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