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對于這些讀書人,開始變得善意起來。
這使得更多附近的年輕人認為西山書院的讀書人,是極了不起的人,越來越多人,開始來此。
在這里,他們學的,并非是如何做一個漢人,而是同理,其實天下之間,但凡只要學會了同理之心,自然而然,你才知道,原來所有人所經受的苦難,雖有不同,卻彼此之間,又有諸多的共同點,而后,這至簡的大道一經傳授,最終,解決問題的辦法,才是知行合一。
其實來此的,多是窮苦人,他們備不齊綸巾儒衫,索性穿著草鞋,帶著竹編的斗笠來,這一個個竹編斗笠之下,都是一張張如癡如醉的臉。
這些本是無知的人,突然被灌輸了知識,這才知道,原來世界是這樣的,一扇門對他們打開了,才知道,原來,自己是天下蒼生中的一份子,而讀書人的本質,求于知且敏于行的本質,在于入世,在于使這個天下,更加美好,這……即是仁政,是天下大治,可要追求大治,卻又需腳踏實地…
王守仁在教授他們什麼是理想,同時,也在敬告他們何為現實,人需有大志,人又需腳踏于實地。
這些道理,配合上讓他們在地上抄寫的四書五經,以及開墾勞作,彼此之間,相互交流和學習,使無數人,產生了某種明悟。
大丈夫在世,當效先賢,提三尺劍,建不世功;亦當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傳播圣學,要使天下人人皆堯舜。
道路艱難,可這又何妨呢?
君子迎難而上,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不亦快哉。
看著這一雙雙求知若渴的眼睛,王守仁徐徐的授著課,他所推崇的大道至簡,其實就是將孔孟的學問簡單化,而非如婦孺們一般,故作高深。
因而,哪怕是鄉村野夫,只要大抵有了漢話的基礎,也能勉強聽懂。
說到一半,突有一人站出來,此人其貌不揚,頭戴斗笠,卻是朝王守仁深深作揖:“學生阮興建,見過先生,學生近來得了一部書,里頭有些道理,不甚明白,還請先生指教。”
王守仁淡淡的看了此人一眼,微笑:“何書?”
阮興建便徐步上前,自袖里取出一部書來,道:“先生請看。”
王守仁接過書,低頭,這顯然是一部安南的書籍,不過依舊是漢文所書,讀起來并不吃力,只是一些語法和用詞上,釋義有些不同而已。
可就在此時,這阮興建突然的眼眸深處,掠過了一絲寒芒。
只在這剎那之間,他的袖里,突然抖出了一支匕首。
匕首鋒芒畢露,閃爍著銀光,只在這剎那之間,阮興建匕首刺出,同時大喝:“爾乃漢賊,在此妖言惑眾,安南志士,恨不能生啖爾肉!”
竟是……刺客!
這剎那之間,所有人都猝無防備。
那匕首猶如驚鴻,電光火石之間,已至王守仁的喉頭,這刺客顯然非尋常人可比,靜若處女、動若脫兔。
可也只在這剎那。
王守仁平靜的臉上,依舊的平靜。
他的手輕描淡寫的抬起。
竟是搭在了刺客的手肘上。
不等刺客愕然,王守仁的手一扭,刺客握著匕首的小臂,居然改變了方向。
刺客只覺得自己頭皮發麻。
他的匕首依舊還在手上,卻已改變了方向。
有如一股巨力,匕首竟是通過王守仁操縱著自己的小臂,生生的朝自己的咽喉劃去。
這是蓄意的謀殺,匕首何其鋒利,這吹毛斷發的匕首生生在刺客的喉頭劃過。
沒有聲音,世界安靜了。
刺客不可思議的看著王守仁,王守仁的面上,沒有表情。
可是……
刺客的咽喉,突的開始滲出血,鋒利匕首所造成的傷口,何其輕薄,起初,只是斑斑的血跡順著那幾乎不可見的傷口滲出。
而隨后,點點的血跡,化過了一條平直的血線。
噗……
鮮血突然泊泊涌出,咽喉處的動脈顯然已經割斷,終于,熱血猶如蓬雨一般沖出,喉間血霧彌漫,刺客下意識的,手中匕首叮當落地,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脖子,想要止血,可捂著脖子的雙手鮮血淋漓,卻無論如何都止不住,最終,那如涌泉一般的鮮血流盡,這叫阮興建的刺客口里發出仿佛自喉頭的可怕咯咯聲,倒在了血泊之中。
所有的門生,錯愕的看著這一切。
反應過來的眾生有人大喝,有人要朝王守仁奔跑而來,有人按住了腰間的劍柄。
這刺客太快了,且此前沒有任何的征兆,等到大家意識到危險時,刺客卻已倒在了血泊。
甚至許多人,都還沒有分辨出到底發生了什麼。
王守仁的臉色,依舊平靜,他沒有去看刺客一眼。
卻是輕描淡寫的道:“雕蟲小技,班門弄斧,跳梁小丑,不堪一擊!”
這就是王守仁對這刺客的評價。
想當初,我王守仁玩刀劍的時候,你還沒有出生呢。
人們對于所謂開宗立派的大儒者,往往有一個根深蒂固的印象,總認為這樣的人,定是以德服人,其實這統統都錯了。
若非是統治者扶持起來的所謂儒者,幾乎沒有人是迂腐的,迂腐的人,何以開宗立派,早就被人砍死一百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