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些儒者,自視甚高,口口聲聲說,孺子不可教也,又或是,朽木不可雕!那麼,吾又想問,你們不教,怎麼知道他們不會懂圣人的道理,他們做不得堯舜。你們不去精工雕琢,又如何知道,他們乃是良材又或是朽木?”
王守仁道:“所以,大道至簡,越簡單的道理,越是深入人心,越簡單,就可更多人受教,可讓這圣人的仁政,深入人心。倘若是一個資質平庸的讀書人,學了我的學問,一個月便知其意,那麼我定當慶賀。若是一個山野樵夫,他學了我的學問,三個月能有所悟,吾定當喜出望外。倘使一個稚童,三五月亦知何為仁政,何為良知,那麼……吾便要高興的手舞足蹈了。吾在此授學,不以膚淺為恥辱,不以學問精深為榮;這兩千余人,只需盤膝坐在此,閑時和吾讀書,聽我吾講授一些大道,偶爾喂養雞鴨,學習弓馬、擊劍,學習醫術,吾便知足了。”
陳賢竟是動容。
若是,在其他地方,他和王守仁對談,可能只是覺得王守仁的話,或許有道理。
可是……處在這里,四周烏壓壓的都是人,人們屏住呼吸,很是安靜,他們之中,有老有少,有高矮肥瘦,有尊貴者,也有卑賤者,可是……他們卻都安靜的在此,一個個崇敬的看著王守仁,似乎希望,時刻聽從王守仁的教誨。
這種感覺……給他一種滾滾潮流,浩浩蕩蕩朝自己洶涌而來,而自己平時自詡高深,自詡大儒,在這潮水面前,卻顯得無助。
他若有所思:“能聽君一席話,真令人茅塞頓開。王君的道理,我未必認同,可是吾卻希望,留在此,聽王君授課。”
“請自便。”王守仁微微一笑。
陳賢便肅然起身,又朝王守仁躬身一揖,而后,轉身,走入了人群之中,在這人群之中,盤膝坐下。
他能感受到王守仁體內的某種力量,可他依舊還頑固的認為,流傳千年的圣學,怎麼可能被一個青年人顛覆呢。
這是一種矛盾的心態。
他安靜的看著王守仁。
誰知,王守仁卻站了起來:“今日乃單日,先學弓馬,爾等各去馬圈中取馬,預備弓弩、刀劍,隨吾往返三十里,正午方回。”
弟子們紛紛道:“謹遵師命。”
接著,一個個人起身。
自數月之前,王守仁去信西山,希望恩師能夠寄一批馬來,西山那兒,倒是很快便讓順道前往交趾的糧隊將一千多匹馬送來了。
這都是韃靼馬。
好在,這等馬,最是吃苦耐勞,且西山已有了專門的馬倌,對這韃靼馬的習性最是熟悉。
將馬運來此之后,王守仁早命人建起了馬圈。
學生們,來此上學時,都會各自帶一些稻桿等馬料來,喂馬吃。這書院里,已是一個大田莊,花銷越來越大,可產出也開始日益增多。
至于弓弩,倒都是方景隆,大筆一揮,送了來的。
雖然不知這王守仁搞什麼名堂,可既是自己兒子的弟子,且他也深知,王守仁在此治學,也是不易,這里畢竟不是內地,因而,派人送了來一千副弓。
至于劍,讀書人是可佩帶的,直接在這里,架起了鐵爐子打制。
這兩千多人,讀書、學習弓馬,治病,做農活,倒是個個樂不思蜀,許多人索性,不肯從事原先的營生了,留在了這里,為這諾大的莊地種莊稼,學習農墾,或是打鐵冶煉。
王守仁一句交代,所有人都輕車熟路。
倒是那陳賢,卻是懵了。
我要聽你授學啊,怎麼又去騎馬了?
自己這把老骨頭,合適嗎?
卻在此時,一匹快馬飛快而來,馬上的人翻身下馬,道:“急報,急報……”
王守仁面無表情,只駐足,等那騎士飛快走近一些,伸手,取過了書信,這書信看過之后,不少讀書人都圍攏了上來:“恩師,何事?”
王守仁出奇的平靜:“清化有人反了。”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王守仁繼續道:“賊子聚眾數萬,號稱十萬,而今,攻城略地,殺戮官軍,所過之處,一切化為烏有。”
“恩師,該怎麼辦?若是如此,局勢勢必惡化,不如我們立即遷入城中,以防不測吧。”一個學生道。
王守仁笑了:“其實,吾早料到,時局可能有變的,朝廷派駐了許多官吏至此,可許多人,對交趾實情,大多不知,卻也不屑知道……哎……”
王守仁輕輕的嘆了口氣:“大丈夫遭遇了變故,怎麼能躲呢。圣人可教過你們,遇事當避嗎?”
眾門生,都沉默了起來。
終于,有人大著膽子,道:“可是賊子聚眾數萬啊,不可小覷,等到官軍調兵遣將,這叛亂,勢必蔓延……”
王守仁笑了:“看來你們不知兵,甚至,這交趾之中,許多人都不知兵。”
“……”
眾人一臉疑惑。
王守仁道:“叛亂剛剛發生,卻如此聲勢浩大,事先為何沒有察覺?”
“……”
“因為這一場叛亂,定是突發性的,若說有蓄謀,這蓄謀之人,一定嚴守機密,若要嚴守機密,那麼事先謀劃叛亂之人,絕不會超過百人。”
眾人一時陷入了深思,是這樣嗎?
王守仁繼續道:“所以,這所謂的聚眾數萬人,更多的,既是借著民怨,趁此而起的交趾百姓。
也有不少,散落于各地的原安南舊貴,更有無數,被裹挾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