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藩留在道觀里,為師兄守靈,在山上吃了一日的素,竟有點懷念起牛肉了,不過方繼藩是個講良心的人,想歸想,卻絕不會去做。穿著孝衣,戴著孝帽,在靈堂里跪著,看著那靈位,方繼藩竟有點心虛,此時已是第二日的上午,李朝文躡手躡腳的到了方繼藩身后,拉了拉方繼藩的袖擺,方繼藩會意,便讓一個師侄取代了自己的位置。
方繼藩則長身而起,隨李朝文到了隔壁的耳房,這耳房里,正停著師兄的遺體。
方繼藩先向師兄拜了三拜,方才道:“干啥?”
李朝文道:“昨日聽了師叔的話,小道一宿翻來覆去,心里想著,既是師父的遺愿,龍泉觀的地,是不能留了,這些年來,龍泉觀托師叔的福,得了田產無數,小道昨日,忙命人連夜整理了地契,編造成冊,這……是整理出來的大致情況,這兩日,便將其,投獻給師叔名下,師父說的對,清修之人,田產只是累贅,留之無用,師叔還在方內,得了這些田產,才是實至名歸,將來,不知可以造福多少人。”
說著,他取出了簿子,交給方繼藩。
方繼藩感慨道:“師兄的本意,是希望你們好好修行,不要被田產所累,誒,他真是一番苦心哪,罷罷罷,我且看看。”
低頭一看整理造冊的簿子,方繼藩要嚇死了:“怎麼,土地竟又比從前還多了數倍。”
李朝文苦笑道:“這是師父的功德,自從師叔命小道祈雨,成功之后,人人都說龍泉觀最是靈驗,又說小道,乃是真神仙,小道哪里敢自稱是真神仙啊,不都仰仗著師叔嗎?可正因為如此,京中豪族,但凡是有婚喪喜哀之事,或要求取符箓,盡頭找小道,自然,也免不得投獻土地,或是賜一些香火錢,小道心里想著,銀子留著無用,因而,一直都在購地。”
方繼藩心里感慨,大爺,難怪人人想做修真呢……
方繼藩心里大致想了想,這土地,若是這算下來,這豈不是有六七十平方公里,好可怕,這麼多地……且大多還連成了一片,其規模,已不下于當下北京城的城建面積了。
方繼藩感慨:“為了師兄,我也只好勉為其難了。”
說著,搖搖頭:“明后日,我命楊管事來交割,師侄啊,師叔一向很器重你,似你這般根骨清奇,將來必定大有可為,你等著吧,將來有大用。”
李朝文垂淚,等的就是師叔這句話啊,現在師叔可了不得了,既是駙馬,又深得陛下信重,他忙道:“小侄侍奉師叔,是應當的。”
方繼藩頷首點頭,回頭看了師兄的棺槨一眼,忍不住凄然道:“可憐了我的師兄,想到他故去,我心真疼。”
便繼續去守靈。
到了第三日,宮里卻來人,召方繼藩立即入宮覲見。
方繼藩只好除了孝衣孝帽,火速下山,至紫禁城,進入暖閣,便見弘治皇帝已召集了諸臣在此,弘治皇帝顯得憂心忡忡,他見了方繼藩來:“繼藩,你去哪里了?”
方繼藩道:“師兄故去,兒臣為他守靈,陛下……”
弘治皇帝一臉憂慮:“昨天夜里,謹身殿起火,你可知道嗎?”
“這……”方繼藩一愣,不過……對此,他倒并不驚詫,事實上,紫禁城在歷史上有許多次起火的記錄,宮室修了一次又修了一次,畢竟這紫禁城已歷經了近百年,且京師多是天干物燥的氣候,建筑為木制,一旦有了火星,就極容易釀成大火。
歷來宮中起火,都被視為是兇兆。
弘治皇帝皺眉:“朕很是擔心哪……今日,又得到了奏報,是從大同來的,說是發現了大量明軍的衣甲,顯然是蘭州方面出關的人,可這些人,卻是不知所蹤,諸卿家議論,都說……太子可能兇多吉少,再結合這一場大火,這莫不是,上天給朕的警示麼?”
方繼藩皺眉:“發現了大量的衣物?”
馬文升咳嗽了一聲,道:“不錯,方都尉,殿下他……”
方繼藩搖搖頭:“陛下還是不要擔心,都說生要見人,死要見尸,現在只是發現了一些衣物,算得了什麼,而且,這宮中起火,本就是平常的事,隔三五年,幾乎都有大大小小的火災,這本是平常的事,陛下又憂慮什麼呢?”
馬文升見方繼藩安慰陛下,卻忍不住道:“方都尉,太子殿下……誒……老夫真不知該如何說好,他棄江山社稷于不顧啊,而今,生死不明,且已兇多吉少……陛下憂心忡忡……”
顯然,許多人有點急了。
太子這行為,實在過于冒失,好在現在知道此事的人,還只在小圈子內,倘若天下人知道,勢必要嘩然。
而今,每一個知道內情的人,都是憂心忡忡,難免會有怨言。
馬文升跺腳道:“太子殿下這樣做,可想過江山社稷嗎,他是太子啊,從前,太子殿下,偶爾胡鬧一些,倒也罷了,可現在……老夫一直憋著,不好說什麼,可今日……實在無法忍受了。”
馬文升起了頭,許多大臣,都面帶慍怒之色。
大家看著方繼藩,仿佛就在說,你方繼藩肯定和太子一伙的,畢竟,你們關系如此親密,沆瀣一氣,也未可知。
方繼藩道:“太子殿下要出關殺賊,諸公居然還責怪,這是什麼道理?保家衛國,不是什麼可恥的事,馬公,這話,你就不對了,什麼叫做太子胡鬧,這樣說來,這些守衛在邊鎮的將士們,抗擊韃靼,也是胡鬧嗎?說話要摸著自己良心,沒有他們,何來京師的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