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這些流民,倒也不是沒有地方安置,西山那兒,安置的流民,就有十數萬之多。”
“可是……臣恐,長此以往,不是辦法啊。就說今年吧,雖說收了不少的糧,可拋荒的土地,也是驚人,甚至還有不少的士紳,聽聞生桑養蠶有利可圖,于是大規模的將自家的地改糧為桑,陛下,這天底下,無農不穩,且不說,當今朝廷,七成以上的糧賦源于江南,可江南因此,土地的拋荒和改糧為桑,卻最是嚴重。朝廷需靠著征來的糧,賑濟各處災情,又需調糧,大量的輸送西南、遼東,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啊。”
弘治皇帝緩緩的點頭,他看向方繼藩:“方卿家怎麼看?”
方繼藩道:“士紳們這麼做,本也無可厚非,兒臣也以為,這是一個隱患。劉公說的不錯,無農不穩,可兒臣也以為,無商不富。江南的糧賦壓力,尤其的大。更可怕的是,在江南,真正占有了大量土地的士紳,他們十之八九,因為功名的緣故,幾乎不需繳納稅賦,而尋常的百姓,只有幾畝薄田,朝廷的糧賦,卻幾乎都強加在他們的身上。”
“以往的時候,糧價還算穩定,這些小農,尚且可以靠著一些田,維持生計。可現在,因為谷物暴跌,士紳們家大業大,只是收成多寡的問題。可對于這些小農們而言,卻是滅頂之災。兒臣以為,天下未必缺糧,朝廷所征收來的糧食,卻是年年減少,根源在哪里呢?”
方繼藩想了想:“兒臣斗膽要說,根源就在于,手中有糧的人,朝廷征收不上他們的糧賦,反而是那些靠著糧食來活口的小農,反而賦稅極重。
若能解決士紳一體納糧的問題,才是真正的解決之道。哪怕大量的土地拋荒,國庫的糧食,也足夠解決當下的問題了。”
士紳一體納糧……
君臣們俱都驚駭的看著方繼藩。
這家伙,還真敢說。
士紳是遍布在天下的大大小小地主,他們家里子弟有功名,自己本身在地方,就是豪強,連官府都未必得罪的起,他們的特權,就在于能用各種方法,來躲避稅賦,你方繼藩,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
弘治皇帝苦笑,和劉健等人對視了一眼。
李東陽忍不住咳嗽。
方繼藩一臉純真的樣子:“怎麼,難道不對嗎?有地有糧有銀子的人,難道不該納糧?”
“這……”劉健看了李東陽一眼。
李東陽已經不知道,方繼藩到底是真傻還是假傻了。
事實上,大明一直以來,對士人都有優待,比如,他們可以免稅,同時,因為朝廷委任的官員,只到了縣一級,而縣以下,幾乎都是仰賴這些士紳們維持了。
就如交稅,大明在地方上,幾乎都是如此。。
比如這一個鄉,朝廷需要多少糧,可要征收,怎麼收?
一般的情況之下,大體人們都以為,會有專門的稅吏,前去征收。
可事實上,卻并非如此,因為縣里根本就沒有這麼多的人員,去負責這些事,而且,若是什麼都是官府親力親為,成本也太高了。
太祖高皇帝時期,更是嚴令差役不得隨意下鄉,因為當初太祖高皇帝認為,差役們都是窮兇極惡,一旦下鄉,極容易滋擾百姓,這位平民出生的皇帝,可是對官吏深惡痛疾。
所以,官府便往往將收稅的事,委托給地方的士紳,只要你能幫著把今日應征的糧收上來,至于怎麼收,收誰家的……我都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明朝中后期,大規模的土地兼并,且愈演愈烈,就源于此,有功名、能和官府推杯把盞,積極參與對方事務,同時還有協助官府收稅的士紳們,最后這沉重的賦稅,壓在誰的身上,幾乎不言而喻了。
李東陽耐心的道:“方都尉,士紳一體納糧,這……倒是一件善政。其實,宣宗黃得在時,就曾有過這樣的念頭,可你知道為何,無法貫徹嗎?甚至……提都沒有人提嗎?”
李東陽微笑,他是戶部尚書,是以,很想給這位天真的都尉,上一堂課:“朝廷在地方,與其說仰仗各地的州縣,不如說,仰賴這數之不清的士紳,一旦讓士紳一體納糧,這士紳……誒……”
他嘆了口氣,其實,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自己……還有劉公、李公,甚至是滿朝的大臣,哪一個不是士紳呢?
等他們致仕了,回到了老家,不一樣,是士紳,自己的兒孫,不也是如此?
方繼藩心里想,我當然明白,當今天下,皇帝能仰仗的,只有文臣,而文臣的背后,就是數之不清、盤根錯節的士紳,除非皇帝活膩歪了,否則,怎麼可能得罪這千千萬萬個士紳。
可不解決這個問題。
朝廷的賦稅,就永遠不足,而在地方上,最窮的人,反而需要交納沉重的稅賦,那些老財和士紳們,富得流油,卻一毛不拔。
這樣不完蛋,都沒天理啊。
我方繼藩若不是得了腦疾,為了這千千萬萬的百姓,我都想反了。
方繼藩笑吟吟的道:“阻力大,這是肯定的,可若什麼都不做,放任自流,最后的結果……會如何呢?因此,臣建議,不如,尋一府一縣,去試一試,若是連試都不敢試,怎麼知道,能否貫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