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濤心里也在感慨……他無話可說。
哪怕他是被指責的白色之民。
方繼藩上前,忍不住摸了摸朱載墨的頭,這時候,作為朱載墨的恩師,自己是應該說點什麼的,方繼藩感慨道:“真是好孩子啊,聽圣孫一言,便想到這些日子的含辛茹苦,沒有白費,為師,很是欣慰……”
弘治皇帝身子一顫。
小小年紀,怎麼會懂這個道理呢?
哪怕是這個道理,有些鋒芒,帶著些許的偏激,實在不該是皇孫應當說的,哪怕心里明白,也該爛在肚子里。
可一個孩子,本就不該有城府的啊。
這個孫兒……真是……真是……
弘治皇帝一言難盡,想哭,于是淚水在眼眶里打轉。
方繼藩一句為師,方才讓弘治皇帝醐醍灌頂。
保育院!
也只有保育院,方才能教授出這樣的孫兒。
若不是打小,就在保育院里,教授他讀書,他怎麼會知道論語,知道孔圣人,小小的孩子,身邊沒有了寵溺他的至親,總會乖巧一些。
倘若沒有保育院的郊游,這郊游的本意,既是讓孩子們出去走一走,想來,也有體驗民間疾苦的本意吧。
民間疾苦四字,想要體驗,何其難也。
一個人,若是長大成人,他的思維,怕也難以轉變,即便讓他多去體驗,想要改變,怕也絕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可是……一個孩子,就不同。
朱載墨能有此疑問,想來是因為……他真真切切的看到了黑色的民,那些在陰暗角落里,永遠發不出聲音,不被皇孫貴族們所察覺到的一個群體。
這黑色的民,想來早已在朱載墨幼小的心靈里,留下了一個不可磨滅的印記。
他有了見聞,自然就產生了疑惑,于是,向人求教。
這才有了以王守仁為首的一群師兄們,針對性的教學。
這個話題,可能會有些深。
可這等耳濡目染……
弘治皇帝看了方繼藩一眼:“繼藩。”
“臣在。”
弘治皇帝別有意味的看了方繼藩一眼。
他其實很想問,香姨是誰。
可話未出口,終究又吞回了肚子里。
他了解方繼藩的,不是一個壞人,除了有些小毛病罷了。
于是吁了口氣,權當什麼都不知道吧。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方繼藩一眼:“你辛苦了。”
“不辛苦。”方繼藩正色道:“兒臣心里,只有欣慰。”
弘治皇帝背著手,此時,他對朱載墨,帶著好奇:“那麼朕來問你,你以為,定興縣,可以繼續下去嗎?”
堂堂皇帝老子,居然去詢問孫子的意見,這本身就有些啼笑皆非的事。
可現在,所有人都張大眼睛看著朱載墨。
他們倒未必是真的想傾聽朱載墨的意見。
一個孩子,再怎麼懂,所知的也是有限。
他們只是想看看,皇孫是否還有驚人之語而已。
朱載墨想了想:“可以。”
“為何?”弘治皇帝目光溫柔,他是愛極了這個孫子。
朱載墨正色道:“大父所行的新法,只是對白色的民,利益有所觸動,可是這種觸動,其實是有限的。”
弘治皇帝頷首點頭,這也是他在稅法改革之中,盡力避免的問題。
雖然這一次要對士紳們動刀子。
可弘治皇帝畢竟不是激烈的變革者,他要的稅,又不是天下士紳的命。
朱載墨道:“白色的民,固然會極力反對,可是,他們豈敢謀反不成?大父是個好皇上,可也不是輕易拿捏之輩,大父此前,就命諸公侯,巡視諸營,這一次定興縣,廠衛盡出,就足以證明,這一切,其實都在大父的掌控之中。”
弘治皇帝一愣。
自己的心思,居然都被朱載墨猜透了。
其他人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朱載墨道:“白色之民,只能借他們的哭告,來使大父回心轉意而已。可對于黑色之民,此舉,卻能大大的減輕他們的負擔。革新最難的,其實不在廟堂之上,真正難的,在于誰來主持這個革新。定興縣,乃是大師兄主持,他既為孫臣的大師兄,自有無數的過人之處,只要有他在,就絕不會有下頭人陽奉陰違,也不必擔心,故意有人借著革新,肆意胡為。王師兄和孫臣說過,王安石變法,是好的,可為何不能成功,是因為敵人太強嗎?不,他得到了皇帝的支持,并且掌控了朝政,可他的變法,終究還是無法實現,其根本就在于,在地方上,變法的條文下來,地方的父母官們,卻視變法為蛇蝎,怎麼肯盡心盡力的按照變法來行事呢?他們定會表面上,支持變法,背地里,卻是陽奉陰違,從中作梗,故意歪曲王安石的本意,使黑色的民們,非但沒有得變法之利,反而受變法之害,假以時日,于是無論黑白之民,都是怨聲載道,人們對于變法,便深惡痛絕了。”
弘治皇帝面上露出了詫異之色。
那個王守仁,到底教授了圣孫多少奇奇怪怪的東西啊。
朱載墨隨即道:“所以,變法的根本,不在于陛下的本意是什麼,也不在于,其章程如何的完美和無懈可擊。問題的根本,在于歐陽大師兄,而孫臣,對于大師兄,慕名已久,想來,他一定能夠成功。所以,大父盡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