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這一個個羅列出來的功勞,現在卻擺在了天子的面前,說來……實是有些滑稽。
弘治皇帝雙目卻很清澈,他沒有等閑視之。
弘治皇帝非常清楚,這一點點的‘小事’,恰恰是積少成多,才凝聚起了沙丘。
每一個名字,弘治皇帝都細細的記下了。
細細看過后,他抬頭道:“田卿家……”
“在……在……”田鏡連忙應聲,他沒想到弘治皇帝又點到他的名字,他依舊很慌亂。
弘治皇帝道:“戶房漏水,一場大暴雨,差點讓戶房的公文統統銷毀。你帶著戶房的人在這暴雨之下爬上了屋頂,想要補漏,你還因為一失手,竟是自房頂上摔了下來,臥床了小半月才能起身,是嗎?”
“啊……”田鏡呆住了,隨即他才明白弘治皇帝為何如此問。
弘治皇帝如此問,必是奏疏上寫上了。
他沒想到這件事,歐陽使君竟還記得,不但記得,竟還將這個……報到了天子這里。
這件事,其實甚至連他自己都差點忘了。
當時只是一心想要保住戶房的黃冊和簿冊,也沒有想這麼多,可現在……
他下意識的看了歐陽志一眼。
歐陽志依舊是一張沒有表情的臉,依舊還是如此的高深莫測。
可是……
田鏡此時,眼淚模糊了,心里只有滿懷的感激。
田鏡自是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區區小吏,算什麼東西呢?別看在百姓面前很是了不起,可在官面前,卻是狗都不如,誰會將你的生死放在心上,讓你辦事,辦不好,就是打板子,打的你皮開肉綻不可。
可歐陽使君他……
“是……是……”田鏡激動的點著頭。
弘治皇帝背著手,一臉期許的看著田鏡,而后徐徐道:“還有,征稅的時候,你帶著人四處清丈土地,核實每一個賬目,連續一月的時間,你每日只能將將睡三個時辰,是嗎?”
“這……言……言過了。”田鏡忙道:“有時,還是可以趁著間隙休憩的。”
弘治皇帝心里想,論起來,朕好像也只睡這麼幾個時辰,可惜……沒人給朕報功啊。
不過……弘治皇帝還是對這田鏡刮目相看。
“不錯,凡事最怕的,就是認真,憑這認真二字,就堪稱是能吏了。這定興縣能有此成績,和你們的勤懇不無關系啊……”
“陛下……”
聽到了陛下的夸獎,哪怕只是一句勤懇二字,足以讓田鏡徹底的崩潰了。
臥槽……陛下夸我勤懇,天子夸我是能吏!
田鏡突然覺得,自己已走上了人生的巔峰,就算死也是毫無遺憾了。將來要死了,還得在自己的墓碑上記錄這件事,自己可以吹十八輩子。
他激動得淚水泛濫而出,忍不住錘著胸口,滔滔大哭道:“陛下,陛下啊……這都是歐陽使君厚愛,小人辦的這些事,算的了什麼,歐陽使君……他……他是個好縣令啊,若不是他督促,不是他帶著小人們,小人們……算什麼,什麼都不是……”
所有人不約而同的看著田鏡,這個區區小吏,他在御前的表現,只能用滑稽可笑來形容。
可此時,誰都笑不出來了,因為……
他們看向歐陽志,見歐陽志木訥的樣子,面上波瀾不驚,心里……卻是大吃一驚。
難怪定興縣上下能將新政辦成,誰都知道,要改革,談何容易,可定興縣能如此卓有成效,自是和這定興縣上下勠力同心不無關系。
想來,這定興縣上下的差役,多半都是拼了命的時候為這歐陽志辦事吧,誰不知道歐陽志乃是個謙謙君子,只要埋頭跟著他干,他能把心窩子都掏給你。
弘治皇帝深深的看了歐陽志一眼,心里竟是肅然起敬。
有的人就是如此,可能他的地位并不高,可能……他還年輕……可這個人上上下下都散發著一股讓人敬佩的氣息。
而歐陽志,就是這樣的人。
當然,他的恩師……方繼藩,也可能是!
弘治皇帝欣慰的不斷點頭,道:“好了,卿家不必哭了,你是功臣,該是高興,哭來做什麼?”
頓了一下,弘治皇帝又道:“這功勞簿子中的人,統統謄寫出來,傳抄發邸報,讓天下的官吏都學著。”
一旁的蕭敬聽了,忙道:“奴婢遵旨。”
那田鏡心里更是激動得差點要跳起來。
陛下這個吩咐……
自己……要出名了……
一個小吏,居然要名揚天下……
他壓抑著內心的激動,卻又聽弘治皇帝道:“方才方卿家上奏,說是這新政的試點當徐徐圖之,他說的有道理,朕欲敕歐陽卿家為保定知府,令歐陽卿家推行保定府新政,如何?”
“臣遵旨。”歐陽志應下,他不是一個擅長討價還價的人,陛下說什麼,或者恩師說什麼,他只盡力去做便是。
弘治皇帝接著道:“那麼,即令定興縣縣丞張昌,接替你的縣令一職,卿家先在京中休息幾日吧,到時再至保定府,上任!”
“不可。”歐陽志難得的否定了,接著道:“陛下,縣丞張昌一直都告病,這一年多來,在縣衙中都極少露面,臣對張縣丞沒有任何成見,只是……新政關系重大,主官必須對新政之事耳熟能詳,否則稍有不慎,便是前功盡棄。陛下既令臣為保定知府,管轄保定府各縣的新政,那麼就請陛下收回成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