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公真是仗義執言,了不起啊。
可是……方繼藩這是什麼鬼,學費很重要嗎?
另一邊,科學院的這些徒子徒孫們,先是忍俊不禁,隨即,心里一凜,收了笑容。
師公真是了不起啊,表面上是在說學費,實則卻是舉重若輕,用這學費,來表明恩師對于別人的詰難,不屑于顧,師公的學問,不但博大精深,便是這臨機應變的本領,也是深不可測。
科學院的院士們,現在個個摩拳擦掌,罵我們師公不行?這是想做什麼,砸招牌?
須知,任何時代,師門都是一體的,你的恩師厲害,別人才會高看你,你若是祖師爺厲害,這就叫系出名門,徒子徒孫們,給祖師爺抬轎子,這是抬高自己的身價,而祖師爺站的越高,權力越大,將來徒子徒孫們,方才有好日子。
譬如你要做官,你的上司是師兄,其他幾個衙門,也多是你的師兄弟,而你的祖師爺,更是身居高位,德高望重,那麼,哪怕是你自己不長進,哪怕不能平步青云,卻也不必擔心,有人敢刻意打壓你。
恩師王守仁和師叔唐寅,脾氣都很古怪,性情傲的不得了,這樣的人,適合官場嗎?莫說是官場,無論是商場還是工場里,怕都混不下去。
可又如何,他們痛罵自己的上官,我行我素,從不攀附任何高官,也不湊同僚的熱鬧,現在也不一樣,平步青云?
院士們,死死盯著吳彥,若不是皇帝在,真要動手了。
吳彥聽到學費二字,真是又好氣又好笑,禁不住道:“陛下……臣……”
他說到此處,突然,弘治皇帝眼睛猛張,他眼眸里,噴出火來,厲聲道:“夠了!”
吳彥一愣,他沒想到,陛下突然如此勃然大怒。
不等他反應,弘治皇帝手指著他:“給朕滾出去!”
吳彥這才有些害怕了,忙是拜倒:“陛下,臣萬死。”
其他翰林見狀,紛紛愣住了,也紛紛拜倒:“陛下,何故……”
“朕的孫兒,與你區區一個翰林侍學有何干系?此朕之家事,你有什麼資格說三道四?”
吳彥幾乎要背過氣去。
這話說的……
弘治皇帝背著手,咬牙切齒:“朕的孫兒,朕喜歡的很。方卿家教授他學問,朕也放心,另擇良師,難道擇你這般的人嗎?”
吳彥聽到此處,眼前一黑,差點昏厥過去,這句話,實在誅心啊。
陛下平日的脾氣,出奇的好,卻沒有想到,會說出如此惡毒的話。
眾翰林都嚇了一跳,個個沉默不言。
弘治皇帝冷笑:“孰是孰非,朕心如明鏡,容的了你在此顛倒黑白,滾,都給朕滾出去。”
吳彥臉色蒼白如紙,聽到弘治皇帝口里隱含出來的殺氣,早已嚇得汗流浹背,他忙是起身:“臣……告辭。”
其他翰林也紛紛灰溜溜的告辭。
弘治皇帝拂袖,看了一眼諸院士:“諸卿,朕乏了,卿等也告退吧。”
張信等人看陛下斥責吳彥,心里樂開了花,紛紛行禮,告辭。
弘治皇帝最后道:“繼藩,你留下來。”
方繼藩自是站著沒走。
等所有人走了個干凈。
弘治皇帝看了他一眼:“你今日真是來的巧,到了御前,就有人來告你狀了。”
方繼藩委屈的道:“陛下,兒臣……兒臣盡心竭力,無一日,不是忠心耿耿,為我大明效勞,為陛下分憂,更為皇孫言傳身教。想不到,他們竟如此侮辱兒臣,兒臣……也是有自尊心的哪,就如貞烈女子,受人侮辱,此時,萬念俱灰,懇請陛下……”
弘治皇帝壓壓手,他很懷疑方繼藩是不是貞烈女子,卻還是溫和的道:“少說這些閑話,多說也是無益,你來,所為何事?”
“陛下,太子殿下,前些日子,從兒臣這里,拿走了許多銀子……”
說到此處,弘治皇帝臉色開始變得高深莫測起來:“此事,朕一點都不知道。”
方繼藩誠懇的道:“兒臣自是知道,陛下并不知情,兒臣也不是討賬的,兒臣的意思是,殿下拿著這些銀子,前去研究蒸汽機,而今,已有了一些成效,兒臣懇請陛下過目。”
說著,將袖里早就預備好的一份關于蒸汽機船的奏報取出來。
一個宦官下了金鑾,接了奏報,送到弘治皇帝手里。
弘治皇帝心里踏實了許多,坐下,打開奏報,細細看起來。
………………
一群翰林,如喪考妣。
這一次,真的傷心了。
陛下的行為,豈不是和昏君無異,翰林乃是清流,清流仗義執言,陛下居然口出如此惡言,還如此挖苦,這……實在是太誅心了啊。
那吳彥,走出午門的時候,更是淚流滿面,他雙手握拳,努力的咬著唇,不使自己放聲大哭。
自己說錯了什麼。
自己是魏征,是比干啊。
陛下不能從善如流,這是斷絕言路。
其他翰林,似乎也察覺到,自己的話語權,開始逐漸的喪失,他們個個垂頭喪氣,猶如斗敗的公雞。
突然,有人低聲道:“吳公,算了吧……哎……”
吳彥聽了,心腹之間,卻有一股無名之火,騰騰而起,他厲聲道:“算什麼算,算了,我大明就完了啊,蒼天啊,為何陛下會變成這個樣子,陛下尚如此,那麼蒼生而何呢?說要打人,就沖進了兵部,痛打朝廷命官,他方繼藩,若是有人這般毆打他,他就知道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