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露出幾分笑意,贊許道:“好。”
接著,他便站了起來,不理會案牘上的騰騰熱茶,直接道:“走吧。”
這就……走了?
朱厚照和方繼藩依舊摸不清弘治皇帝的路數,只好乖乖的跟著亦步亦趨。
出了錢莊的分號,弘治皇帝回頭:“這里便是清平坊,而那九江街,在何處?”
方繼藩明白了,弘治皇帝隨機的選了一個離這里很近的人家,莫非……
如此一來,是非好壞,真真切切的眼見為實,一下子就能看明白了。
方繼藩硬著頭皮道:“陛下,這里就是九江街。”
“走,去尋那陳忠。”
弘治皇帝可謂是雷厲風行。
這個是他隨機挑選的人,是做不得假的。
隨即,弘治皇帝精神奕奕的按著排號,尋到了一棟水泥澆灌的公寓樓。
這樓里顯是住了不少人,在此出入的人,多是尋常的百姓,畢竟,有銀子的,自是去置地住在大宅里,而這樣類似于公寓一般的樓,住著卻是憋屈,不過是有一個蝸居之所而已。
尋到了住處,便聽里頭傳來了咳嗽聲。
蕭敬皺眉,他擔心的看了弘治皇帝一眼,提醒道:“陛下,此間主人,似是染病了。”
弘治皇帝不為所動,只吐兩個字:“敲門。”
沒一會,門就從里頭打開了,開門的竟是一個老者。
似到了古稀之年,這老者的背已駝了,一臉的滄桑之色,看著外頭的不速之客,似乎顯得有點意外。
他咳嗽了一會兒,還未開口,弘治皇帝便道:“我乃西山錢莊之人,前幾日,你們自錢莊支取了銀子,我等奉命特來走訪。你叫陳忠吧?”
老者一聽是西山錢莊的,臉上的戒備,轉眼卻轉為了殷勤的樣子,笑盈盈的道:“這……這……陳忠正是小老兒,請,請,請屋里坐。”
這是一個幾乎家徒四壁的人家,水泥的墻面上,幾乎沒有裝飾,進了其中,便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藥味。
弘治皇帝的目光四處打量。
最終,他卻發現了這屋里不同尋常的東西。
掛在墻壁上,是一口刀。
按理而言,尋常的百姓,是不允許藏刀的,這是以武犯禁。
不過這刀,卻已是銹跡斑斑,且刀頭,明顯的折了。
弘治皇帝站在了刀下,凝視著此刀,努力的辨認,道:“此刀,是你的嗎?”
陳忠對于弘治皇帝,似乎并沒有太多的疑慮,他勉強的拄著杖子,道:“是,是,正是。”
“你從過軍?”弘治皇帝側目,細細的打量著陳忠。
陳忠早沒了從過軍的樣子,卻是點頭:“小老兒五十有七,當初,乃是錦州衛的軍戶。”
錦州……
弘治皇帝暗暗點頭,他看著這又缺口且銹跡斑斑的刀:“此刀,看來有些年歲了,上頭有缺口,怎麼,還上過沙場?”
說到此處,陳忠渾濁的眼里,似乎多了幾分色彩:“成化九年,韃靼犯邊,小老兒那時正在壯年,奉命駐永興堡,胡賊攻殺永興堡三十七日,團團圍住,當初的征虜前將軍下令各堡死守,等待朝廷大軍來援,小老兒追隨著千戶官固守了三十七日,殺的昏天暗地,此刀之所以有缺口,便是那一戰時造成的,幸賴皇天保佑,小老兒總算是活了下來,也因此留下了腿疾。”
弘治皇帝這才注意到,陳忠走路時,拄著杖子,是一瘸一拐的。
弘治皇帝不禁微微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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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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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四百二十八章:朕即天子
弘治皇帝凝視著陳忠。
他很清楚成化年間的錦州之戰的經過。
那時他年歲雖小,可是宮中極緊張,哪怕是他那個不理朝政的父皇,也幾乎徹夜召見大臣,議定出擊之策。
弘治皇帝忍不住嘆了口氣,才道:“此后,你便來了京師?”
這陳忠搖頭道:“不,此后小人因為腿上有疾,編入輔軍,建州三衛反,小人奉命往遼東,彈壓建州女真人,那時雖是開春,可是遼東格外的冷冽,道路泥濘難行,小人不過是個小卒,辦的是隨著押運糧草的差,追隨大軍,逐殺建州叛賊,大雪茫茫中,圍剿叛軍,前頭的將士,足足殺了一個多月,建州叛軍幾乎誅滅,大軍這才返還。”
弘治皇帝點頭,這是著名的成化犁庭,在成化年間,女真人造反,這些本是被編為建州衛的女真人,在遼東不服節制,成化皇帝下旨,幾乎將建州女真人統統誅滅。
所謂的庭,便是古代匈奴祭祀天神的處所,也是匈奴統治者的軍政中心。而犁庭,則是掃平敵人的大本營,掃蕩他的巢穴。
對于此戰,弘治皇帝也有印象,浩浩蕩蕩的大軍自京中出發,會和邊軍,一戰之后,捷報傳來,成化皇帝大喜,賜宴百官。
此時,弘治皇帝看著陳忠的腿,帶著幾分好奇道:“你腿上有疾,也可押運糧草嗎?”
“怎麼不能?”陳忠道:“小老兒那時,可比京里的兵厲害,京營的人受不得寒,到了遼東,就凍得懶洋洋的,不踹幾腳都舍不得動彈,可小人不同,小人……”
他說到此處,朱厚照突然道:“呀,京營這麼懶啊,怎麼說的和老方一樣。”
方繼藩:“……”
這算不算無端中槍?
弘治皇帝聽到這里,也是樂了,回頭看了一眼朱厚照,又見到這家伙讓他看的瞎眼的卷發,繃著臉將目光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