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或許對于無知百姓,沒有這樣的心理。
可同為士紳人家,同為官宦和官宦親屬的殿中百官們,有人的眼眶里,已是淚水在打轉了。
慘哪。
有的人,自己也有親屬在呂宋,就更加是悲不自勝,老淚縱橫。
謝遷只覺得晴天霹靂,他自知自己的堂兄,乃是驕傲的人,自詡是山野樵夫,不愿出仕,可他的氣度,在謝遷的腦海里,卻是非凡。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去想象,自己的堂兄是經歷了什麼,才修書給太子,對太子殿下委曲求全。
謝遷眼眶一紅,哭了。
人到老來,不曾做錯過什麼,竟還要蒙受這樣的苦難。
他只是無力的朝太子朱厚照叩首:“太子殿下……不要說……不要再說了。”
他寧愿自己一輩子都不要聽到自己堂兄的音訊,堂堂內閣大學士,居然不能為自己的親屬做一點什麼,想到如此,他便覺得無地自容。
朱厚照咧嘴……樂了。
這一樂……再對比百官們的悲涼,卻令弘治皇帝的心涼透了。
他認為太子是對的。
支持太子。
可是……太子行事,太令人憂心了!
對待臣子,固然也要有嚴厲的一面,但是……總不能把人家的親眷送去了呂宋,還當著面笑出來吧?
如此……臣子們……誰肯為之效命?
太子……還是缺乏歷練,可是……可是……朕卻已老了。
弘治皇帝竟生出無力感,他想向上天再借一些陽壽和精力,畢竟他只有這麼一個兒子,無論如何,他也沒有選擇,哪怕太子荒唐到這個地步,他也無法改變什麼。
朱厚照則是樂呵呵的道:“謝師傅,令堂兄可比謝師傅要識趣得多,他比你曉事。”
謝遷心頭一震,臥槽……曉事?
沒錯了,定是已不堪忍受,連最后一點尊嚴也已放下,百般乞求。
朱厚照便道:“老方,取謝志文的書信來。”
方繼藩早已等候多時,立即自袖里取出一沓書信,手指放在舌尖舔一舔,浸濕了,而后開始翻查這一沓書信,好不容易的尋出了其中一封,這書信的信筒撕開,里頭……是一塊絲綢。
畢竟距離很遠,且還要遠渡重洋,尋常的紙張,怕受潮。
當然,最重要的是謝家有錢,絲綢在海外貴的離譜,可享受慣了絲綢的謝家,用也就用了。
這絲綢打開,方繼藩咳嗽一聲,道:“太子殿下鈞鑒,草民謝志文敬上,草民奉旨舉家徙呂宋,現已安頓,皇恩浩蕩,又蒙太子殿下之福,雖至呂宋不久……”
方繼藩慢吞吞的念著,每一個人都豎著耳朵。
所有人彼此對視,面面相覷。
這書信……有些古怪啊。
“草民讀書,聞曰,君子齊家治國平天下也。今草民身在海外,心心念念,依舊為大明社稷事,皇上洪恩,南擊呂宋之佛朗機賊逆,此謂之吊民伐罪,當地百姓,無不歡欣鼓舞,而我大明將士,駐守呂宋,更為之振奮。皇上南撫交阯、北發韃靼,羅斯之地。今取呂宋,四海之內,咸戴帝舜之功也。草民又聞,呂宋之側,乃爪哇,爪哇本為大明舊藩,盜寇葡萄牙人者,野心勃勃,奪爪哇之地,殘害爪哇百姓,奸YIN擄掠,惡貫滿盈,西洋之重鎮,竟為區區葡萄牙之禁臠,我大明恩澤四海,宇內播德,豈容此等宵小肆虐?太子殿下武功赫赫,草民早已如雷貫耳,所謂有德者,除暴安良,安撫天下,殿下豈可視若無睹?懇請太子殿下,上奏朝廷,立發大軍,征伐爪哇,痛擊盜寇,吊民伐罪,如此……普天同慶,西洋百姓咸安,四海之士民,無不仰賴圣澤,草民伏請,再拜!”
“……”
方繼藩只是把信念了一半,殿中卻安靜得落針可聞。
書信里確實有乞求。
可是這書信中的乞求,卻和大家想的完全是背道而馳。
這謝志文,是不是腦袋壞掉了?
他都被發配去了呂宋了,還在瞎琢磨著請朝廷發兵打爪哇的事?
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覺得驚悚。
謝遷聽到此,拼命咳嗽,他勃然大怒。
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自己的堂兄,乃是謙謙君子,最厭惡的就是征戰之事,當初太子出兵大漠的時候,在和自己的書信交流之中,堂兄說起此事,還譏諷了一通。
自己的堂兄,怎麼會寫這樣的書信?
他立即道:“太子殿下,這書信……絕非家兄所書……臣……”
朱厚照叉著手,此時面上更是大樂,道:“且慢著,你先將這書信聽完。”
弘治皇帝面上驚疑不定,露出一副匪夷所思的樣子。
這時,方繼藩扯開了喉嚨,繼續道:“朝廷若用兵,謝家初至呂宋,有地九萬三千余,今歲收成有限,可為犒勞王師,愿獻糧八千擔,獻銀三萬糧,以助軍資!”
嗡嗡嗡……
八千擔糧食……三萬糧銀子。
謝家去了呂宋,哪里來的這麼多錢糧?
而且……肯資助這麼多錢糧,可見謝家在呂宋,只怕每年的收益,定在這之上,甚至……比這還要多許多。
謝遷懵了。
九萬多畝地,會有如此多的收益?
那是蠻荒之地啊。
而且種地,哪一處不要開銷……
畝產就這麼多,何況還需人力,剛剛去,已經春耕播種了,地里就有莊稼了?
還有銀子……這銀子從何而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