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看了眼墓碑上的照片和銘文,克萊恩緩慢地在胸口畫了個緋紅之月,然后轉身走向了墓園之外。
作為前值夜者,時不時要巡視拉斐爾墓園的前值夜者,他對守墓人的行動規律和周圍的環境很是熟悉,沒有造成任何驚擾地就輕松脫離了那片寂靜冷清的地域,沿著夯土鋪成的道路,借助樹木陰影的遮掩,一直往廷根市區走去。
夜晚是如此的安寧,紅月是如此的夢幻,克萊恩孤獨一人前行,思緒就像脫韁的馬匹一樣,漫無邊際地發散了開來,時而考慮著復仇計劃,時而回想起隊長不靠譜的記憶,回想起老尼爾詼諧幽默之下隱藏的悲情……
不知不覺,克萊恩就像一個游魂般走入了最近的街道,拐過了一個個岔路。
等他徹底擺脫那種狀態,完全把握住自身注意時,已是兩個小時之后的事情了。
他發現自己正站在水仙花街,對面是自己和哥哥、妹妹共同的家。
本能地,克萊恩回到了這里。
略顯欣喜地往前邁出一步,他忽然又停頓了下來,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自嘲低語道:
“我這要是過去敲門,梅麗莎恐怕會當場暈過去吧……班森應該會緊張得開始掉頭發,然后竭力平靜地說服我,以卷毛狒狒的名義……”
搖了下頭,克萊恩深深望了那扇熟悉的大門一眼,往著鐵十字街方向行去。
這樣也好,這樣也好……我將來要做的事情就不會牽扯到他們了……值夜者小隊和警察部門給的撫恤金肯定足以讓他們過上穩定的中產生活,即使梅麗莎沒找到工作,班森也失業……
默然又走了一陣,克萊恩開始感覺到自身的疲憊,但作為一名“死者”,他除了穿著的衣物,和隨身的黃水晶吊墜、阿茲克銅哨,再沒有別的物品,包括金鎊,包括蘇勒,包括便士。
“是不是該吹響銅哨,寄信給阿茲克先生,讓他快點來救濟我?”克萊恩苦中作樂地笑了一聲,“算了,暫時不要聯絡他,也許因斯.贊格威爾還在暗中觀察他,等到時機恰當,再找他……作為活了一世又一世,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他應該能夠理解‘死而復生’這種事情吧……嗯,今晚不算太冷,隨便找個地方湊合著睡一下,明早就去貝克蘭德銀行廷根分行,取出我不記名戶頭里的錢。”
——因為最近的事情太多,他一直還沒來得及做“獻祭”的后續實驗,不記名賬戶內的300金鎊依舊完好無損。
“這足以支撐我很長一段時間內的開銷了……明天再買份報紙,確認一下是周幾了……‘正義’小姐他們沒有新的祈求聲進來,說明我還沒錯過聚會……”克萊恩一邊想著,一邊找了個避風的角落,坐了下來,脫掉外套,蓋在身上,背靠墻壁地入睡。
睡了沒多久,他忽然被人推醒,看見了一位拿著短棍的警察。
肩章只有一個“V”,最底層的警員……克萊恩瞄了一眼,確定了對方的身份。
那位警員惡狠狠地說道:
“不能在這里睡覺!”
“街道和公園不是給你們這些懶惰的、不想做事的流浪漢睡覺的地方!”
“這是《濟貧法》的規定!”
是嗎?克萊恩愣了一下,因為身份敏感,沒和對方爭執。
他拿上外套,再次行走于街上,走到了天亮。
很快,他低著腦袋,進入開戶的貝克蘭德廷根分行,用預設的“密碼”取出了200鎊現金,剩下的三分之一“存款”,他留在了賬戶內,防備意外
——書寫作為密碼的那個古赫密斯語咒文時,克萊恩毫無疑問聽到了“祈求聲”。
接下來,他總共花費38鎊買了兩套正裝,兩件襯衣,兩條長褲,兩雙皮靴,兩個領結,四雙襪子,以及為冬天準備的兩套雙排扣呢制大衣,兩件純色毛衣,兩條厚褲子,另外,還有一根手杖,一個錢夾,一個皮制的手提行李箱。
做完這一切,克萊恩找了家旅館洗澡換衣,然后為了避開可能遇到的熟人,直接乘坐出租馬車來到廷根市的蒸汽列車站,并在途中買了份報紙,確認今天是周日。
從廷根市到貝克蘭德,乘坐蒸汽列車只需要四個小時左右,豪華一等座是四分之三鎊,也就是15蘇勒,二等座是10蘇勒,半鎊。
非常擁擠,條件非常差的三等座則相當便宜,只需要5蘇勒。
克萊恩想了想,買了下午兩點的那班,二等座。
拿著車票,提著行李箱,克萊恩在候車廳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此時才上午9點出頭。
他非常慶幸魯恩王國還沒有嚴格的戶籍管理制度,用三個月的自來水、煤氣和房租賬單就可以證明身份,而購買蒸汽列車票更是簡單,給錢就行。
坐在候車大廳,想到下午就要離開廷根市,前往首都貝克蘭德,克萊恩的心里忽然有些空空蕩蕩。
他想起了那個活出母親感覺的妹妹,想起了喜歡講嘲諷式冷笑話的哥哥,想起了三個人吃得很撐,癱在位置上,誰都不想動彈的場景……
一幕一幕,克萊恩突地笑了一聲,笑得有些難受,因為他想起了梅麗莎那個被稱為“人偶”的烏龜,想起了班森那可憐的發際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