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世界很小,就幾個家人而已,驟然間少了一個,世界就不完整了。
這天早上,許府上下終于等來了大郎的尸骨,他躺在一口棺材里,被板車運回了府。
許平志收到消息,瘋一般的沖出門,可他看見板車上的棺材時,突然不敢上前了。
許平志走到棺材邊,伸出手,按住了棺材板.....
負責送尸骨的銅鑼看了他一眼,低聲道:“許大人,先進府再說吧。”
許平志恍然回神,深吸一口氣,“嗯”了一聲。
一旦見到大郎的尸骨,家里恐怕就受不住了,在大門口哭喪,生人死人都有失體面。
棺材送到靈堂,這里的氣氛讓那位打更人有些窒息,不愿多待,抱拳道:“許大人,在下先告辭了。”
許平志嘶啞的回應:“不送。”
靈堂內,嬸嬸、二郎、許玲月姐妹,無聲的注視著棺材,誰都沒有出聲,仿佛在等待著什麼。
許平志知道,作為一家之主的自己,有些事情是必須做的。比如最先直面侄兒尸骨,直面那洶涌的悲傷。
棺材板緩緩推開,許七安躺在棺材里,他的皮膚干枯,失去光澤,嘴唇退去了鮮色。
早已死去多時。
心里那一絲絲的僥幸破碎,盡管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可此時此刻,那狂潮般涌來的悲傷依舊將全家人吞沒。
嬸嬸和許玲月扶著棺材嚎啕大哭,許二叔有些站不穩,嘴皮子不停顫抖。許二郎別過頭去,不去看大哥的遺容,袖子里的手握成拳頭,指節發白。
許鈴音小身子微微前傾,探著頭,雙手在身后打開,朝著棺材發出“嗷嗷嗷”的哭聲。
好吵.....誰特麼的吵我睡覺.....許七安心說。
他宛如漂浮在無垠的虛空,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無所依靠。耳邊只有嘈雜的哭聲。
我應該是回家了.....這哭聲是嬸嬸的?呵,嬸嬸竟然會為我哭?她的口頭禪不是:許寧宴你這個兔崽子,你就是老娘前世的冤家,這輩子要討債的....許七安迷迷糊糊的想。
他從哭聲里分辨出嬸嬸和兩個妹妹的哭聲。
哭聲持續了很久,然后變成了哽咽,變成了抽抽噎噎。
時間流逝,天黑了。
這是許七安通過二叔和二郎的對話得知的。
許家的親朋好友要明日才能來瞻仰許大郎的遺容,今晚是家人給他守靈。
這應該是我第二次死了,第一次是酒精中毒......馬德,120G的老婆沒刪,想想就尷尬......還好這個世界沒有電腦和手機,哦,這個世界有青樓和教坊司,硬盤老婆沒用武之地。
明天全村人就來我家吃飯了.....懷慶和臨安是公主,身份不方便,估計來不了.....采薇肯定是要來的,她要是不來,那等我醒來就離婚.....浮香會來嗎?哦,她應該還不知道我的“死訊”。
“娘,你先回房休息吧,我和二哥留在這里給大哥守靈。”許玲月哭哭啼啼的聲音。
然后是嬸嬸說話了:“你大哥在河上漂了這麼久,回了家,不能再讓他孤零零的。娘沒事,娘就守在這里。
“當初你爹把他交給我的時候,就巴掌那麼大,我那會兒哪有照顧孩子的經驗?你爹一個大頭兵,又沒什麼錢,請不起奶媽。我就煮羊奶給他喝,一天天手忙腳亂的照顧他.....”
說到這里,嬸嬸悲從中來。
許七安忽然意識到,嬸嬸其實是愛他的,雖然后來嬸侄倆鬧的很僵硬,很不愉快。
許七安有些感動。
“越長大越討人厭,你們三個里,他長的最丑,最會作妖。但凡我對你和二郎噓寒問暖,他就吃醋,覺得老娘對他不好,自己是個沒娘的孩子.....”
“你別說了。”許二叔怒道。
“憑什麼不能說。”嬸嬸尖叫著,“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拉扯他長大,說沒就沒了,早知道當初我不如養只耗子。”
嚎啕大哭起來。
“老爺,夫人。”門房老張匆匆跑來,站在靈堂外,道:“外面來了個姑娘,說要給大郎守靈。”
誰?
這個疑惑在許七安心里閃過,同時也在二叔嬸嬸幾人心里閃過。
“她說她叫浮香。”門房老張說。
許二叔和許大郎臉色同時一黑。
不去勾欄許七安,正人君子許二郎,顧家愛妻許平志.....許七安心里苦笑。
許二叔看了眼妻子,微微頷首:“我去外頭見見她。”
嬸嬸望著丈夫的背影,擦了擦眼淚,問身邊的兒子:“二郎,那浮香是誰?”
僅聽名字,就不是什麼正經人家的姑娘。
許二郎鼻音濃重,道:“浮香是教坊司花魁,據說非常仰慕大哥的詩才。”
蘭心蕙質的許玲月皺了皺眉,更深夜重的上門,還要給大哥守靈,關系恐怕非同一般。
許二叔在前廳見到了浮香,她穿著白色長裙,頭戴白色小花,樸素至極的打扮。
見到浮香的剎那,許二叔心里的惱火忽然消散了,因為這個女人神色哀婉,眼圈桃紅,眉宇間那種悲傷是做不得假的。
“浮香姑娘,大晚上的何故拜訪?”許二叔沉聲道。
“許大人,我想給許郎守靈......”浮香起身施禮。
“這不合適。”許二叔當場拒絕。
許家雖然不是書香門第,但也是有規矩的體面人家,浮香沒名沒分,憑什麼給大郎守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