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此言何意?”
敬鉉道:“山東李璮不足與謀,然也。其人狂妄,大汗數次征調諸路兵馬,他俱是詭辭不至,截留鹽稅、高價買馬、擁兵自重,汗廷為何不處置他,真未察覺到其野心?再者,楊正卿為何急著聯絡趙宋?
漠南王身為南征主帥,遲遲不能滅宋,大汗已極為不滿往后兩三年,大汗、漠南王及蒙古各宗王、趙宋,諸方角逐,局勢難明,楊正卿、李璮等人便是在賭,賭形勢變化。”
張柔沉吟起來。
張延雄問道:“太寧先生,這與李瑕之事何干?”
敬鉉道:“這便是老夫所言拿住李瑕與情報,比如,明年鉤考局南下,形勢若不利,東翁可斬李瑕頭顱并情報交與大汗告發,不僅可湮滅罪證,還可受汗廷信任;而若漠南王渡過此劫,正好空出手收拾山東李璮,東翁則向漠南王告發,滅李璮,再立一功。”
張柔點點頭,深以為然。
敬鉉又道:“還有一種可能,但極渺茫。”
他嘆息一聲,方才說道:“北方世侯若沒有充分的把握,絕對不肯輕易舉兵,但窺測時勢者眾多,批評朝政亦是頻繁。若是,漠南王遭廢黜、汗廷以暴政治中原、宋廷大敗蒙古且極力主戰、蒙哥汗聲望大跌、金帳諸王四分五裂介時,世侯或將群集起事,大帥則可借此情報、盟約,吞并別路諸侯、自主中原。”
“這不過是萬一之數,幾無可能。”
“是啊。”敬鉉道:“言而總之,將李瑕與情報拿在手中,則李璮、王統父子拿不住大帥把柄,反是東翁拿著他們的把柄,可靜觀其變矣。”
“太寧先生所言極是,張五郎庸才,該早問先生才是。”
張柔站起身來,道:“既如此,我親自去山東西路一趟,拿下李瑕。”
“東翁親自出馬,那小賊子定是無路可逃。”
“先生年邁,不必去了。張延雄、沈開、明義,你們準備一番,隨我走一趟。”
“是”
既談完了,張柔遂往外走去。
走到門邊,他不知想起了什麼,忽又停了下來,向敬鉉問道:“李瑕是個人才,若是我張家留他任用又如何?”
“他入開封之前還有可能,事到如今,如何還能留?”
張柔又問:“那直接殺了,等往后大勢落定,只拿情報去告發又如何?”
敬鉉道:“不大妥當,畢竟是他與楊果聯絡。”
“既是一定要殺,晚殺不如早殺。”
“為何?”
張柔也不正面回答,只是向后院瞥了一眼,道:“留著麻煩,多生事端。”
“那也可,先殺之,往后拿其他細作頭顱告發”
張柔沒有再回答,轉身往外走去。
他卻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嘟囔了一句。
“殺了那害人精。”
穿過重重庭院,張柔走到了長女的院子外,默立了一會。
一名婆子上前,喚道:“阿郎。”
“大姐兒如何了?”
“還是那般模樣,整日都是懨懨的,茶不思飯不想,昨個兒倒是去見了五郎一遭,本以為好些了,回來后卻又悶著”
張柔聽罷,皺了皺眉,顯得有些不悅。
忽聽身后有個清脆的聲音道:“父親可別聽她胡說,女兒好著呢。”
張柔回過頭,見是張靜正俏生生地站在那,臉上還帶著笑模樣,但分明是瘦了一圈。
“我家大姐兒怎從那邊過來?”
“我剛去府門外看了一眼,見張延雄正在調護衛,聽說父親要去巡視治下民情。”張靜笑了笑,眼中有些狡黠,有些歡快地又問道:“帶女兒一起去好不好?”
張柔許久未見到她這般歡喜,愣了一愣,道:“姑娘家去做什麼?”
“想多在父親膝前盡孝。”
“少胡說,為父還不懂你?”張柔說到這里,嘆道:“本是想帶你去的,但有些公務,不便帶你。聽話,好好呆在家里吧。”
他說完,揮了揮袖子,轉身就走。
張靜低下頭,拿腳尖在路上的鵝卵石上輕輕一踢,自語道:“明明就是去捉他我一定要去”
她想了想,似有了主意,眼睛不由一亮。
一抬頭,張靜見到方才那告狀的婆子,展顏一笑,道:“我哪里就懨懨的了?”
那婆子愣住,只覺大姐兒這一笑仿佛春花綻開
===第94章 繞道===
山東西路,嶧州。
官道上,有七名道士正在行路,偶爾遇到巡兵,說是從山東棲霞為長春真人打掃祖墳歸來,要回淮陰紫霄宮。
這便是李瑕一行人了,有一輛馬車,兩匹駑馬。
之前聶仲由憑身份拿到馬匹,李瑕靠殺人奪馬。現在不同了,他們不愿再驚動追兵,一路上遵紀守法,因此既不去搶,也無錢買駿馬。
走了十天,才從開封走到濟州,即后世的濟寧市;之后轉道向南,又走了三天,到了嶧州境內,即后世的棗莊市嶧城區。
慢是慢,但幸而一路安全
韓巧兒穿著一身道袍,扮作一個小小的女道士。
她每日坐在顛簸的馬車中,捧著情報冊子背著,顯得有些疲憊。
這日歇息時,林子見了韓巧兒這模樣,忍不住向李瑕道:“李小郎君,眼下似乎已安全了,是不是別讓小丫頭再默背情報了?”
“就是,記這些東西是世上最苦之事了。”劉金鎖道。
韓巧兒竟是如沒聽到一般,依舊埋首于書冊之前,手里拿著饅頭也忘了啃。
李瑕轉頭一看,搖了搖頭,道:“這份情報重要,先背下來,免得因路上遇到危險而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