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瑕首先便將求高長壽一事的地點從廬州改到了淮河以北,替賈似道瞞下了呂德私自遣人北上之事、又替丁大全隱下了袁玠配合張家之事。
這也是賈似道、丁大全招攬他的理由,他們從未想過要對著李瑕用刑,嚴刑逼供并不能讓人如此配合。
賈似道一邊聽著,不易查覺地瞥了謝方叔一眼,發現對方竟還是非常鎮靜。
他也不能確定謝方叔是否還有后手。
畢竟是堂堂宰執,絕非輕易好對付之人,今次還是有可能斗不過謝方叔。
之所以決定讓丁大全出面,賈似道其實也有這方面的顧慮,他更喜歡看蛐蛐斗,不喜自己親自下場斗
林子、劉金鎖已被帶到了宮門外。
“你說,李小郎君是進去了還是不見了?”劉金鎖問道。
林子沒有回答。
劉金鎖又問:“你說官家怎還不召見我們?”
林子還是沒有回答,也沒有讓劉金鎖閉嘴。
他臉色有些發白。
時間一點點過去,終于有宦官出來,帶了兩人進宮面圣。
劉金鎖一路低著頭,想看而又不敢看,偶爾目光掃過,只見到一座座莊嚴的宮殿。
好不容易,他進了選德殿,那滿殿的紫紅官袍駭得他心里一驚,來不及看御榻上的官家,人已拜倒在地,重重一磕頭。
“我我我我拜見陛下!”
林子往日還算伶俐,此時卻比劉金鎖還結巴。
“拜拜拜拜見陛下”
“起來吧,爾等皆是壯士。”趙昀溫言道。
劉金鎖恍在夢中,抬頭看去,只覺眼前的一切恍恍惚惚。
很快,官家又問了他們的遭遇。
劉金鎖答不上來,心說“林子你快回答啊”,然而好半天沒聽到林子的動靜。
他轉頭一看,只見林子正在那發抖。
接著,劉金鎖便聽官家對自己說了一句。
“他太緊張,你來說吧。”
劉金鎖一愣,目光一轉,終于看到了李瑕,才鎮靜下來。
他遂開口說起來。
說著說著,想到死去的弟兄,他漸漸大哭不已,渾不知自己在說什麼。
“我在北面都沒受這麼大的苦左相捉了我,把我的皮都剝走一塊我想讓官家看看,可是他們說這不雅,我的刺青不雅但不是想繡成那樣,我睡了一覺起來,就繡成那樣了,現在被剝了一塊,還不能給官家看”
他當然也是緊張,說話顛三倒四,亳無關聯。
趙昀卻大概聽明白了劉金鎖說的意思,也很喜歡他,認為這樣的蠢笨漢子不會騙人,命人賜了一壺酒。
劉金鎖喜不自勝,抱著那酒壺與林子縮到一旁。
之后,李瑕補棄了幾句,說完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整件事似乎已然清晰,他說了一個個大宋的熱血之士是如何死在北面,也說了回來后是如何被指為叛逆、被追殺。
趙昀一邊聽著,一邊飲盡了整壺酒。
不論心里是否觸動,身為天子他都要有所表示,很適宜地紅了眼眶。
也有官員義憤填膺。
“壯士浴血歸來,反遭妒忌排忌,違天逆理!”
“請陛下嚴查此事!”
“陛下,臣信他們!”
“”
慷慨激昂之中,卻有一個聲音落入賈似道耳中。
“臣監察御史章士元,彈劾左相方叔以私怨讒殺介玠,帥蜀誤國,請陛下重審余玠一案”
賈似道不由皺了皺眉,暗罵一聲。
“該死,被謝方叔料到了,丁大全蠢材,不懂先打痛點。”
章士元不是他的人,他也未吩咐過在今日為余玠翻案;本意是讓官家自己意識到,謝方叔一直在遮掩逼殺余玠的惡果這其中有細微的差別。
差之毫厘、謬之千里。
尤其是那“讒殺”二字。
李瑕所言,本已觸動了官家和殿中群臣,但因這二字,悲憤的情緒在突然之間完全被打亂。
當年謝方叔一句“臣度玠素失士心,必不敢來朝”,激得官家親自下詔逼死了余玠,這三年多以來,官家始終不愿為余玠平反,便可知其心意
果然,議論的話題迅速變了,謝方叔的反擊也開始了。
“余玠貪財好利、擅專兵權,不知事君之禮,左相招之來朝而已,何罪之有?!”
“余玠若是清白,何必畏罪自殺?”
“依臣所見,田奎早有反意,甚至就是余玠指使其潛通蒙古。”
“”
丁大全忙起身道:“諸公靜一靜!今日所議,壯士北上探得情報一事。李瑕,還不將情報呈上?!”
“是。”李瑕道:“我等歸來時,將情報分為數份,其中關鍵在此。其余幾份我已掩埋,回頭可以取來。”
這麼說,無非是韓巧兒來不及全抄錄下來而已。
關于此事,李瑕本問過吳衍“丁樞相需不需要抄錄一份情報”,得到的回答是“要之無用,呈覽御前,扳倒謝方叔即可。”
有內侍上前,接過李瑕手中包裹。
“慢著。”
謝方叔向趙昀鄭重行了一禮,道:“陛下,臣之所以搜捕李瑕等人,絕非私怨,實有其通敵叛國之罪證。此子乃蒙古細作無疑,請陛下慎重。”
聽此一言,那內侍拿出書冊,并未呈于御前,而是遠遠放到了一邊。
趙昀點點頭,道:“李瑕既已說完,是該聽一聽謝卿的說法了。”
謝方叔道:“臣請傳喚人證、物證。”
“允。”
丁大全瞇了瞇眼,目光在謝方叔臉上一掃,因對方那鎮定自若的表情而感到微微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