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興智睜開眼看著帷幔,摟著鄭慧緣,喃喃道:“我方才,又夢到哈拉和林了,大蒙國疆域之廣、大汗之剛明雄毅可恐、可敬。”
“郎君為大理臣民親至漠北,經歷艱難。”
“嗯,世人總以為我是為茍且偷生而降,他們不知我為的是段氏不亡,為的是治下臣民可唯有你智我。”
“郎君,妾身知你。”鄭慧緣想安慰他,溫柔地湊了上去。
段興智撫著她的長發,道:“今日累了,睡吧。”
“妾身想再試試,想為郎君生個孩子。”
段興智不由嘆息一聲,道:“不必試了,是我生不出。”
一個曾經的皇帝,如今的總管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鄭慧緣心中感動,柔聲道:“該是妾身的原故,再試試,若不行,你再納幾個妾氏。”
“是上蒼罰我,與你無關。”段興智道:“往后這世襲的大理總管,就留給我那幾個兄弟罷了。但可笑,段實爭來爭去,竟走在了我前面。”
“他那人,少年氣盛,該有這一劫。”
“他根本不知道,我一心為的是段氏能留存、為的是不負祖宗。”段興智嘆道:“唉,只盼著往后的日子,能平平靜”
話到這里,外面有幾聲慘叫響起。
“有刺客!總管快”
緊接著便是“噗”的一聲響,是血潑在屋門上的聲音。
屋中兩人大驚,坐起身來。
不一會兒,有人推開門進來,火把的光亮照亮了這個屋子。
伺夜的婢子們慌成一團,尖叫著往角落里縮。
“都不必慌。”有個年輕的聲音道,“別嚷,別反抗,我不會亂殺人。”
段興智將鄭慧緣擋在身后,喝道:“你是誰?!膽敢”
“李瑕。”
“李瑕?!這這不可你你要做什麼?!”
“放心,我并非是來殺你的。
深呼吸,冷靜,別怕。”
李瑕提著長劍,劍尖上還有血不住往下淌。他卻像是個禮貌的客人,抬了抬手,把段興智安撫下來。
待屋中所有人都冷靜下來,李瑕才平平靜靜又道:“你可以穿好衣服。然后走出去,讓你府上的護衛都不必驚慌。我們都希望死的人越少越好,大理國人口已經不多了。”
高明月正站在李瑕身邊,默默看著屋中的擺設。
這里曾是她父母的屋子。
今夜李瑕之所以能順利進入這里,也多虧了她。
高明月熟悉這個府邸的一切。
她知道從哪里翻墻能不驚動守衛打開側門,進門后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殺到主屋
因此,今夜這場突襲幾乎是由她來指揮的。
此時進了主屋,她不由心想,若是父親母親還在該有多好。谷
如她曾經說過的那樣,她想從這里出嫁,嫁給李瑕。
下一刻,李瑕握了握她的手。
他表面上很冷清,但其實頗能察覺到女子的情緒變化,雖然不是每個女子他都有耐心安慰
段興智瞇著眼看去,見眼前那一男一女竟在此時還低聲說了幾句話,像是來游玩一般。
他也轉頭向鄭慧緣道:“莫驚,有我在。”
段興智不是意氣用事之人,否則也不會投降了。
他很快看明白形勢,老老實實披上外衣起身,自有人上前,拿匕首抵著他的后腰。
“老實點,到前堂去,告訴你的護衛,是南營發生了營嘯,董鄺增派人手來保護你。”
“我依你們說的做了,能保證我和她活命嗎?”段興智問道。
李瑕道:“只要你老實聽話,我不殺你。”
“好。”
很快,總管府又歸于平靜。
李瑕的人開始搬運尸體,打掃痕跡。
做這些的時候,李瑕心里一直在想段興智這個大理總管到底有多大份量?
若真有大份量,便該有蒙古精銳護衛,李瑕也做不到就這樣殺進來了。
簡單來說,段興智是大理世族與蒙古人的橋梁,蒙古人借助他與各世族溝通,讓他們維持秩序、搜刮錢糧。
若殺了他,蒙古只要換一個人來代表大理世族,一切也不會有太大的改變。
以他的名義抗蒙,只怕也收效甚微,他原本就只是個傀儡,根本不能號召世族。
必須要意識到的一點是,段興智現有的權力,是蒙古人給的。
那麼,重要的就是如何利用好蒙古人給段興智的這一點權力。
這才是對李瑕最大的考驗,而不是用千余人就試圖征服大理國。
“你要什麼?”段興智問道。
“很簡單。”李瑕道:“我要糧草,還要有輸送糧草的勞力、騾馬;我要從靈關道離開大理境內,需要你幫我渡金沙江,帶我通過邊境、沿途關卡。”
段興智一愣,又問道:“你要帶走我?”
“嗯。”
“我”
“你想清楚,天氣漸漸熱了,蒙古人受不了這種炎熱,所以阿術不可能在交趾呆到七月。夏天之前必定會回來。”
段興智下意識地顫抖了一下,問道:“所以呢?”
“等他回來,你可以告訴他,兩百俘虜在今夜的營嘯里逃了,你領兵追著他一路追出靈關道。”
“不可能的,這不可能”
“那你就死。”李瑕道:“今夜死在我手上,或等阿術回來,死在他手上。”
段興智咬著牙,喃喃道:“你會害得我段氏一門盡歿,若如此,你不如直接殺了我!”
“你很有骨氣?”
段興智又是一愣,急道:“你以為我投降了就是懦夫?!我告訴你,我從來不是為我一人才降”
他話到一半,李瑕已將劍架在他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