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機會的,磨刀不誤砍柴功。”
“想必等臨安的賞封下來,你還能升官吧?”
“賞賜該會有的,希望不會離開敘州吧。”
李瑕對升官毫不在意,甚至并不想高升,他更在乎的是在此戰當中的成長,在軍中建立的人脈與威望。
哪怕各種宋軍名義上不歸他調派,如今已盡知李瑕之名。
如他所言,往后總有機會并肩殺敵。
聶仲由偶爾覺得看不透李瑕,但他不是多話的人,只是伸手為李瑕整理了馬鞍,又道:“保重,成親了就派人來說一聲,我去為你賀喜。”
“就這幾個月吧,不捉緊的話,只怕等到來年戰火又起。”
“是啊。”
李瑕最后交待了一句,道:“軍中將士的賞賜一定不能薄了,你切記盡力爭取,若遇到刁難,就找蒲帥。”
如說笑一般,他又道:“等往后我當了蜀帥,都是我麾下大將,盡早培養吧。”
聶仲由難得揚了揚嘴,道:“軍中都傳開了,慶符知縣李非瑜,年少便立志鎮蜀,志存高遠。”
“是吧,志存高遠……你也不必送了,再會。”
李瑕翻身上馬,抬了抬手,徑直策馬而去,身后五十余名慶符馬軍跟上,揚起一陣塵土。
聶仲由站在那,佇目良久,終是嘀咕道:“走得也太干脆了,一點舍不得都沒有?”
他其實是極舍不得的。
但岷江江畔,那數十騎已漸漸消失在山川與天際之間。
“唯見長江天際流。”聶仲由低聲吟了一句。
他不會背更多詩,能想到這一句,還是去年北上過采石磯時韓承緒念過,如今回想起來,當時情境已恍如隔世。
短短一年間,李瑕已從一介死囚到名揚川蜀,陣斬蒙古宗王了……
~~
廬州。
賈似道已改任兩淮宣撫大使,統兵于廬州。
去歲,蒙哥遣塔察兒、帖里垓進攻兩淮,以配合川蜀的戰局。
這情報正是李瑕等人從北面帶回,朝中唯賈似道算是重視此事,派人赴山東與李璮聯絡。
李璮遂指責塔察兒、帖里垓過東平諸處時“掠民羊豕”,斷了大軍的補給。
等到兀良合臺大敗,這路攻兩淮的蒙軍竟真就不繼續南下了。
賈似道布置此事看似輕而舉易,實則是洞悉了蒙哥與忽必烈之間的沖突,深知北地蒙軍亦不愿深入兩淮河流湖泊眾多之地。
立下如此大功,可惜卻是間諜暗計,上不得臺面,勞功不能彰顯,賈似道卻也不急,反而是自請到兩淮鎮守。
在他看來,只要官家知道他能干就行。往后多的是增加政績的機會,還能避一避朝中丁大全的風頭。
到任之后,賈似道除了整兵抗蒙,又暗中收集了丁大全之心腹、淮西制置副使袁玠的各項罪證,只等往后扳倒丁大全。
這天下諸事,仿佛成了他籠里的蛐蛐,隨意撥弄。
他這人頗為奇怪,在臨安時享得了錦衣玉食,到了兵營卻也能與士卒同吃同睡,擠在臭氣熏天的兵營里躺茅草席也躺得住。
這日,賈似道正在營中與人賭錢。
對方都是袁玠麾下將領,有統制方元忠、副統制曹升、統領袁懿之、副統領陸鳳臺等等。
他們玩的是“關撲”,就是在罐子里搖銅幣,猜有幾個正面、幾個反面。
這局輪到賈似道搖罐,他隨手便將桌前的一堆銀塊押了出去,道:“純六。”
罐子里一共就六枚銅幣,若六枚皆是正面,則稱為“六渾純”。
六渾純自是極少見的,賠率又高。
賈似道既押了注,諸將不敢不押。
曹升一看桌上的銀塊就變了色,賭到現在,他已對賈似道的賭技心服口氣服,心知這局又要輸,喃喃道:“賈相公,末將沒這麼多錢了。”
“你若輸了,寫個欠條便是。”
“那……純五。”曹升苦著臉押注。
袁懿之押上一堆交子,道:“純三。”
方元忠亦是推上一交子,道:“純三。”
陸鳳臺見了滿桌的錢,不易察覺地嘆了口氣,抱拳問道:“賈相公,末將能不賭了嗎?”
賈似道還未說話,那邊袁懿之已喝道:“陸鳳臺,莫掃興。”
“不錯。”方元忠道:“賭桌上你怕了就退,戰場上也要棄同袍逃命嗎?”
陸鳳臺臉色愈發苦澀,道:“那末將押純五,輸了也是欠著。”
“都說了,關撲的時候不必這般拘謹。”賈似道只是笑,笑容頗為玩味。
此時龜鶴蒲走進來,遞了封信給賈似道,低聲道:“阿郎,蜀地的戰報。”
“攤開。”
賈似道一邊看著龜鶴蒲手中的信件,一邊隨手搖著罐子,“啪”的一下按在桌上。
“開吧。”
陸鳳臺目光瞥去,見賈似道已專注與信件之上,他又看向桌上的罐子,已被人緩緩掀開。
“一個……兩個……六個?這……”
陸鳳臺只覺一口氣堵到胸口,心疼欲死。
很快,一張欠條已擺在他的面前,白紙黑字寫著“八百六十一貫”,觸目驚心。
陸鳳臺轉頭看向袁懿之,袁懿之這會又不說話了,滿眼惱怒地瞪著桌子,嘴唇張翕。
方元忠側過頭,如同沒感受到他的目光一般。
陸鳳臺無助,只好在欠條上蓋上手印,臉上已滿是頹然之色。
“今日就玩到這吧。”賈似道頭也不轉,道:“龜鶴莆,把桌上的錢收了,至于兩位將軍的欠條……免了吧,我還不至于要找殺敵的將軍催債。”